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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1548年九月，蒙古人进攻大同，严嵩使出最后一招。他对朱厚熜说，这都是夏言和曾铣要收复河套引来的。朱厚熜下令将夏言、曾铣弃市。严嵩踩着夏言的尸体，举着酒杯，坐上了首辅的宝座。

严嵩的胜利，使张居正深受震动。他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严嵩如何会对同乡兼贵人的夏言下如此狠手！常听人说政治斗争异常残酷，那么，是人性把政治斗争变得残酷，还是政治斗争让人性更残酷的呢？

这个问题，张居正现在不明白也不理解。几十年后，他感同身受，理解了严嵩，并且比严嵩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嵩升任首辅，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张居正的新时代也来了，按惯例，他从庶吉士升为编修。

政府里大多数人都向严嵩展示恭敬顺从的微笑，张居正身在官场，又有宏图大志，自然也不会例外。他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去结交严嵩；一是静观。

静观，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主动，但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不动声色的主动。

与严大佬对话

绝大多数政府官员结交严嵩，并不仅是严嵩位高权重，巴结他可以带来效益，还因为严嵩和夏言在为人上有着天壤之别。严嵩从不恃才傲物，把别人不当人，他在外表上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这种人会让你快速对其产生亲切感，而且和这种人交流，也是件很舒服的事。

张居正去拜访严嵩时，并未意识到，他其实和严嵩很像。他是神童，严嵩也是神童；他少年得志，严嵩同样才名早著；他曾得到很多官场大家伙的赏识，严嵩年轻时也有许多官场贵人；他在翰林院不拉帮结派，也不和其他官员勾肩搭背，严嵩当年也是这样。

他去拜见严嵩，心里没底。他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而严嵩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内阁首辅。但出乎他的意料，严嵩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接见了他。

张居正坐在那里，如一口钟。严嵩先打开话匣子，说：&ldo;我知道你。&rdo;

张居正受宠若惊。严嵩看到了他的表情，却轻描淡写地说：&ldo;翰林院是人才荟萃之地，内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人才，所以翰林院的所有新人和旧人，我都一清二楚。&rdo;

张居正这次不仅是受宠若惊了，无形之中对严嵩产生了崇敬之情。严嵩接着说道：&ldo;在翰林院，你算是个另类。别的庶吉士上班时间扯淡，下班时间舞榭歌台，不亦乐乎，而你每天都在读书。我知道你喜欢看历朝典章制度和国家地理，这很好，这说明你是有理想之人，我喜欢有理想的人。&rdo;

张居正要站起来，感谢官场大佬严嵩的这番表扬，严嵩却示意他别动。他话锋一转：&ldo;不过，有件事，你该好好想一想。&rdo;

张居正慌忙站起来，恭敬地说：&ldo;请您指点。&rdo;

严嵩又示意他坐下，歪着头思考一会儿，才慢慢开口：&ldo;夏言要恢复河套地区，却没有考虑现实，本朝自英宗皇帝土木堡之变后，精锐尽失，根本没有力量主动出击。夏言这是要把帝国送进万劫不复之境，你说夏言该死否？&rdo;

张居正想不到严嵩会问这样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说夏言该死，这不是他良知授意；说夏言不该死，眼前这人恐怕会让他马上就死，而且是绝对该死。

严嵩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ldo;外界风传，是我进谗言要了夏言的命。可你是否想过，身为内阁次辅，对如此重大事件必须要发表意见，我只是对皇上说，这事行不得，夏言非要行，可能有私。皇上大怒，才要了夏言的命。但皇上要他命之前，为什么所有官员都没有替夏言说情？&rdo;

这个问题的答案，张居正知道。夏言一向不把官员们放在眼里，颐指气使，唯我独尊，官员们当然不会为经常侮辱他们自尊的人求情。

他发现严嵩正看着他，眼神虽然犀利，却充满了柔情。他从这一眼神中读出了严嵩下面要说的话。

严嵩说：&ldo;我听说你在翰林院，始终板着面孔，不和同僚沟通，这是不对的。你可能认为这是严肃，是傲骨。但别人看来，这就是傲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夏言如果没有这个缺点，也不会失去它的首辅宝座和他的老命！&rdo;

张居正重新站起来，向严嵩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说：&ldo;您的话，我将铭记于心。&rdo;

严嵩在座椅上露出微笑，但这微笑并不好看，因为他已意识到张居正在作伪。他问张居正：&ldo;你是不是认为夏言死了，我应该如同做了亏心事一样每天都做噩梦啊？&rdo;

张居正没有回答，只在心里暗道：&ldo;这是基本常识，人做亏心事，总怕鬼敲门。&rdo;

严嵩马上斩钉截铁道：&ldo;如果你真有这种想法，那么你和那群庸人毫无二致，算我看错了你！&rdo;

张居正大为茫然，不知严嵩在搞什么幺蛾子。严嵩却换了话题：&ldo;知道阳明学吗？&rdo;

张居正点头，阳明学在当时是热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读。

&ldo;我和它的缔造者王守仁（注：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其创立的阳明心学，是明代影响最大的哲学思想，远传至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王阳明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成就冠绝有明一代。其生平事迹，详见度阴山著《知行合一：王阳明》。）先生见过面，确切地说，我还是他的信徒。&rdo;严嵩沉浸在往事中，&ldo;正德元年（1506年），王守仁先生在京城讲学，当时他还未创立心学，但思想深邃，已不同凡响。后来他因得罪太监刘瑾，被贬到贵州龙场驿站，百死千难之后创立心学。正德五年（1510年），他到江西庐陵（今吉安市）做县令，我在老家分宜守孝，前去拜访他。听他讲心学，振聋发聩，一洗从前之学术羁绊，找到了重新为学为人的明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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