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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御极之初,如从宽好名之习,不能去诸怀。……比年阅事既多,深知为治必出于大公至正,斯久而无弊。……十五年来,无时不以敬天法祖为心,无时不以勤政爱民为念,无时不思得贤才以共图政理,此可无渐衾影者。人苦不自知,惟工作过多、巡幸时举二事,朕侧身内省,时耿耿于怀。[63]
追述往事,对&ldo;从宽好名之习&rdo;,仍&ldo;不能去诸怀&rdo;,并征引&ldo;工作过多&rdo;、&ldo;巡幸时举&rdo;几事,予以自责。虽其中也不无一二自我辩护,及归罪臣下之意。
这一种想法可谓由来已久,乾隆元年正月丁酉谕:
朕思我皇考世宗宪皇帝诚求保赤,有孚惠心,蠲免额征,宽减浮粮,……而民生犹不得宽裕者,大率由督抚大臣不能承宣德意。
按说,在这样的&ldo;体制&rdo;之下,皇上有了过失,不是不可以下&ldo;罪己诏&rdo;的。乾隆十三年就粮政问题,上谕&ldo;朕既知初意之失&rdo;云云,已与&ldo;罪己诏&rdo;相去无多。但这乃与国家政体有关,在一般情况之下,也只有怪罪臣下&ldo;奉行不实&rdo;了。从许多事例来看,这也近于当日实情,尽管其中也不免存在一些错怪之处。
御史欧堪善在乾隆十二年十二月的奏摺中说,政令行之善则民享其利,倘而奉行不善,则法立弊生,恤民者每为病民之具。[64]在粮政方面,最明显的就是地方官员不愿采买,不愿存粮,并不愿劝谕捐监‐‐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说来好笑,其一竟出在政府组织之内,甚至在于执行过程中的一些&ldo;技术细节&rdo;之上‐‐难怪皇上想起了就不高兴,那些个&ldo;失败&rdo;,不归罪他们,该怪谁呢!
而&ldo;奉行不善&rdo;,正是官僚的一种沉默的&ldo;抵制&rdo;。&ldo;下治上&rdo;,恐怕是任何皇帝都不能不面对的现象,历史上不知多少帝王都&ldo;栽&rdo;在了这个上面。
因此乾隆皇帝对粮政及其它方面的种种&ldo;失败&rdo;,就不能不抱有某种&ldo;若有所憾&rdo;的心情,后来他在《御批纲鉴》(卷六)里写道:
孔子以子产为古之遗爱,而称其使民则曰义。今观其初政,固非以煦煦为爱者矣。惟能行其义,所以卒成其爱,不然民之不慢者几何?
颇有点后悔自己当日的行为,致为人所&ldo;欺&rdo;似的。所以他常常就不给那些大臣好脸子看,其后又屡兴大狱,据说&ldo;乾隆六十年中大学士尚伺供奉诸大员,无一人不遭黜辱&rdo;。[65]
其后,皇帝开始不断地&ldo;整饬&rdo;官吏。在乾隆十六年第一次南巡中发生的&ldo;伪稿案&rdo;等&ldo;风波&rdo;中,[66]皇帝即迁怒地方官员,如乾隆十六年八月,将山东巡抚准泰革职拏问;山东按察使和其衷一度也革职拏问;十一月,令将江西巡抚鄂昌、江西按察使丁廷让解职。皇上批评一些督抚说:
外省督抚,养尊处优,牢不可破之恶习,无所惩戒,何由更改?既明知其办理背谬,而复为姑容,国家任用封疆大臣,安用有此?外省吏治,尚可问乎?[67]
并指斥一大批能臣:
近日督抚办事,有所谓上和下睦,两面见好之秘钥。貌为勇往任事,以求取信,而阴市私惠,谓有旋乾转坤之力,使属员心感。尹继善惯用此术,方观承及巡抚中一二能事者,趋而效之……[68]
对一些大员,始终不给他们好脸子看,甚至侮骂由之。[69]
到乾隆二十年左右,遂发生了一次次&ldo;整饬&rdo;官吏的&ldo;运动&rdo;,如胡中藻案、彭家屏案、庄有恭案、蒋炳案……等等,自那以后,它断断续续,几乎就没有停止过。其高潮可能就是乾隆三十三年的&ldo;叫魂案&rdo;了。在该案中,皇帝将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前江苏巡抚、安徽巡抚、浙江巡抚、山西巡抚等&ldo;俱着交部严加议处&rdo;。山东巡抚因刑求逼供、误导上司,被&ldo;恼羞成怒&rdo;的皇上降职,还有一批低级官员也遭到弹劾。次年,因一相关案件又有一批官员受到处罚,其中计有68个知县、22个知府、14个道台、32个按察使、29个布政使、26个巡抚、以及14个总督。这确像是孔飞力所谓的&ldo;政治运动&rdo;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之中,恐怕都留有乾隆十三年的微妙的影子。[70]
清朝皇上兼任宰相,又一切&ldo;出自朕衷独断&rdo;,无人&ldo;辅佐&rdo;,无大臣&ldo;襄赞&rdo;,这使他成了一个十分孤独的人物。他身边也几乎没有形成一个&ldo;帝党&rdo;,在&ldo;回向三代&rdo;这样的事业上,既很少赞同的声音,也很少有人反对,一片沉默。
这不是&ldo;专制&rdo;,也&ldo;专制&rdo;不起来。何况还有一些基本原则(如道统)要遵奉,有法律条文的限制需要顾及,怎能说&ldo;最后为一人决定&rdo;(这是儒家最基本的政治主张),就是&ldo;专制&rdo;或&ldo;专制主义&rdo;呢?
今天捧读清代实录或其他档案史料,亦不难发现,皇上谕旨虽非公之于众,但无论面对谁人,他都是在讲理,像是在面对天下苍生,面对历史,不但道理要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往往也要交代清楚。&ldo;蛮不讲理&rdo;,或&ldo;没理找理&rdo;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都得说出一套,并非&ldo;黑箱作业&rdo;。皇帝也常常征求别人意见,或发起廷议、会议予以讨论(特别是在那些专业性很强的社会经济事务,如粮政、矿政和水利上),这也和一般对&ldo;专制政治&rdo;的理解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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