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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第1页）

此时和尚们晚课已毕，各自肃然振衣礼拜退出。乾隆因在正中红垫子前默立拈香，望着高大的世尊佛像喃喃祈祷了几句什么，抱起签筒摇了几下，落下一枝签来。英英忙捡起来，嫣红凑过来看，却是一技中中签，便不敢递给乾隆，乾隆便知签不好，只一笑，说道：&ldo;取过签标，让老年解说解说。&rdo;英英一声不言语，走到正在签标柜旁敲木鱼的性寂身边缴签换票，乾隆也不在意，因见西壁下有个青年香客也过来求签，料知是西禅院住的居士，他不想搭话，便折向东壁。一时纪昀便过来给他看签标，上面却是一首诗：

繁华盛景逢季春，落英正凋柳色新。远人莫忆故乡好，且观夕阳晚舟昏。

‐‐居亭安，狱讼和，争事息，财帛散，网张三面莫迟疑。

乾隆笑道：&ldo;这么好的诗，这么平和的判语，怎么只是个中中签？那上上签又该说甚么？&rdo;

&ldo;上签那是讲大富大贵大红大紫的。&rdo;纪昀笑道，&ldo;下签都是讲没酒没色穷困生气的‐‐咱们两头都不求，中中签真是好极！&rdo;乾隆一笑正要说话，却听那厢求签的年轻人细声细气地说&ldo;我的是个上中签呢！‐‐这位老先生，请帮忙给我也解解！&rdo;说着已经过来。端木子玉见他过来，装作看壁画儿也凑了近来。纪昀看时，也是一首诗。

浓桃艳李映紫霞，群芳难妒谢园花。

犹羡三春景不尽，黄金台畔绕暮鸦。

‐‐佳木独秀于谢家园内，其葱茏可知。离人安，财运亨，宜守拙，善居停。

那青年指着诗道：&ldo;这一句‐‐黄金台畔绕暮鸦‐‐我总觉得不甚吉利似的。&rdo;

&ldo;这是说你的归宿。&rdo;纪昀笑道：&ldo;乌鸦是孝鸟，你一生出人头地，终于魂归黄金台，难道还不知足？&rdo;

乾隆在旁打量这位青年，总觉面熟，再想不起在甚么地方见过，待他听完纪昀解说，垂睫沉思，一刹那间神志婉然，他已瞿然想起，正是大闹山东平阴县的那位施药布教的道长，在平阴县城城西关帝庙广场相见时，二人还默默相对移时‐‐坐实了这一条，此人便是&ldo;一技花&rdo;无疑，至少也是白莲邪教里的要紧人物！他心里先是蓦地一紧，随即自失地微微一笑：天下相貌近似的不知凡几，万一认错了，岂不遗笑臣下？再说，已经事过七年，冲虚道长的模样已经滤漫不清，只改了女妆的冲虚在城下与自己脉脉相对的情景宛然，绰约间眉目亦不甚清晰，只是心里觉得神似而已，哪有人过七年形容不改的道理？想到此，又疑自家结想成幻，忒是杯弓蛇影了，固凑上去，秉扇一揖，陪上笑来说道：&ldo;敢问居士贵姓、台甫？&rdo;

&ldo;不敢，贱姓卞，糙字和玉&rdo;那青年也忙躬身回礼，只眼角微睨了一下端木良庸，又进问乾隆：&ldo;敬问老先生怎么称呼？&rdo;

乾隆还是头一次听人唤自己&ldo;老先生&rdo;，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回头朝纪昀一笑，对那青年说道：&ldo;我姓隆，是旗人，你叫我隆格好了，卞和玉‐‐嗯，这个名字有意思。&rdo;大约觉得这话带了皇帝味，接口又笑道：&ldo;楚人卞和献璞玉，地老天荒终难识‐‐到底还是为祖龙所用，成了中华第一国玺&rdo;。

&ldo;这个名字并不吉利。&rdo;卞和玉也是一笑，说道：&ldo;不但卞和伤残废损泣血终天，就是和氏壁，本来好好一块璞玉，琢造成一块只能在诏书上戳红朱砂的印玺，也就失了它本来的天性。&rdo;

纪昀虽在平阴也见过易瑛，但只远远瞪见她在人众中厮杀。他是个近视眼，到底也没真切记住她的形容模样。眼前这个年轻人举止娴雅，谈吐声语清越，并不惹他生厌，但身负乾隆安全责任，他却一点也不想让乾隆和生人搭讪。因不动声色凑到二人中间，笑道：&ldo;和玉先生是应考南闱来的秀才罢？《三字经》里说&lso;玉不琢，不成器&rso;。既琢，就必失天然，一块玉做了传国之玺，正是&lso;琢得其所&rso;。不然，和河里满河床的鹅卵石又有什么分别？&rdo;

&ldo;我不是秀才，没有读过《三字经》。&rdo;卞和玉一哂说道：&ldo;但见今日官场，铜臭气熏天和氏之壁失传，大约也还因它本性未泯，不愿混迹于粪土般的官场商场里边吧？所以孟子谓&lso;与其残民以逞，不若曳尾于泥涂&rso;。河里的鹅卵石中未必就没有荆山之玉，未必不藏夜明之珠，得其自然天趣，身处清波之中，似乎比在粪窖里要好些，是么‐‐还没动问高姓大名？&rdo;

乾隆疑得不错。这位变名&ldo;卞和玉&rdo;的正是&ldo;一枝花&rdo;易瑛。包永强依她在扬州户籍假名，向尹继善&ldo;报效&rdo;十万两白银&ldo;以备迎驾&rdo;，立即接到了总督衙门鉴印的全红请帖，约邀八月初三前赶赴南京，随众接驾，听候召见；恰盖英豪飞鸽传书，八月初五在莫愁湖胜棋楼与黄天霸比武，请&ldo;卞先生光临观护&rdo;。于是不再听众人劝阻，带韩梅唐荷和乔松匆匆赶往南京。她也是昨日才抵达南京，住毗卢院是盖英豪盘子上的安排，谁知正应了&ldo;无巧不成书&rdo;，鬼使神差的竟和乾隆同住了一庙东西院！易瑛尽自精于先天神数，善演仙法道术，只想东禅院住的是富豪官绅香客，再也没有疑到居然便是垂治九州天下的&ldo;当今&rdo;！见乾隆言语从容，举止倜傥，行动间雍容洒脱，心中竟油然生出一份亲敬之情来。因就随着乾隆同观壁画。纪昀听她挪揄自己，想想她的话竟无可辩驳，因笑道：&ldo;敝姓年，字风清。痴长你几岁，叫老年好了。倚我老年人说话，无论官场商场，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可一而论之的。听你话音，似乎是河里的石头了。真令人羡煞，老年人却是身遭不幸，一不留心掉进你说的粪窖里头的人呢！&rdo;

&ldo;举世浑浊，谁能独清？&rdo;易瑛不知怎的，被他触动心事，微蹙眉头叹道，&ldo;山洪发了，河里石头也不得清净。官场龌龊，商市也是一样，就是江湖黑道……相互间机械变轧，仇杀稔秧争一点蝇头小利的，又何尝没有？&rdo;

乾隆徐步而行，似乎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满壁的云龙、金银轮、接引童子，各种奇形怪状的虎豹熊犬宝象神马神牛狮吼，听着易瑛的话，说道：&ldo;世界大了，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藏污纳垢的事自然有的；林子密了，什么样钩爪锯牙的怪兽生不出来呢？黄河不去说它，千年来泥沙俱下。就这条扬子江，秋水寒波清冽异常，水底激流中什么情形就难说；这湾莫愁湖，平明如镜，温婉得处女似的，下面的污泥不知有多厚呢！&rdo;易瑛听了点头不语，仔细品味乾隆的话，却又一时揣摩不出什么意蕴。乾隆一笑，闭口不说话。纪昀转口替乾隆说道：&ldo;说出来猥亵了这世尊佛堂。前些日袁‐‐袁子才听鼓升堂，是个男人提着人头来投案。一问是杀jian。袁大令就问&lso;你懂律条不懂，杀jian只杀一个，要抵命的！&rso;那人据实说了，竟是一女两男，大天白日一处犯jian。杀了一个，另两个人趁机逃掉。袁大令又惊又笑，派人捉了人犯，那女的竟说：&lso;我好比一枝花，头上飞来两个蜜蜂儿采蜜，我有什么法呢？&rso;‐‐这当然不是官场商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平头百姓，里头的龌龊事还少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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