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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包法利夫人30（第2页）

蓝尼阿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得到事务所去了，但药剂师却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他妈的法律，去他的吧！见鬼去吧！有人绊住了你的脚吗？啊？记住你是个男子汉！我们去看布里都，你看看他的狗，逗极了。”

实习生自然是死活也不肯去。

“那我也陪你去事务所，我在旁边看报纸，或者随便翻翻法典。”

艾玛的脾气、欧玛的难缠，使蓝尼阿头昏脑胀，或许还有午餐吃得太多的缘故。他拿不定主意，药剂师继续展示他的豪爽和热心肠，他更晕头转向了。

“看看布里都吧！就两步远，在玛帕吕街。”

他经不起又磨又缠，在昏昏沉沉之中，在一种莫名的专门跟自己作对的想法的驱使下，他居然跟欧玛去了布里都那里。他正在院子里，看着三个伙计喘着粗气转动一部机器——他们要制造塞尔兹矿泉水。欧玛给他们当参谋，他拥抱布里都，喝开胃酒。蓝尼阿好几次说走，那一位总是拦下他，说：

“等等我也走！咱们去《卢昂灯塔》报社，我介绍托马森给你认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来，到旅馆一看，艾玛已经走了。她是刚刚离开，气得半死。这样的人，不守信，不可靠，她简直恨死他了。她还要找别的理由，好让自己义无反顾地离开他——他没有男子气，软弱、首鼠两端、有女子气，还胆小怕事，抠门小气。

等她消了气，静下心来的时候，想想自己恐怕还是冤枉了他。但是一旦心爱的人被自己看低，就多多少少会使感情疏远。记住：泥菩萨的金身碰不得，一碰，金粉就会沾在自己的手上。

他们的关系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谈话内容大部分与爱情无关，变得平淡无味。艾玛写信，内容无非是风花雪月之类，当初的激情已不复存在。但艾玛心有不甘，她要一切仍新鲜持久，只好调动其他的因素，妄想重温旧情、甜蜜如初。每次她总要给自己不停地打气，一定要好好享受爱情的幸福魔力，但事后又不得不承认，这与上次相会相比并没有什么改观。这种失望并没能冷却她的心，反而使她更不满足，更加欲火中烧。她总有无穷无尽的新希望，使她更加迫不及待地要重回他身边。脱起衣服来，她一下就把腰上的丝带抽掉，长长的带子从她的光臀部滑下来，咝咝地响。她毫不感到羞耻。再踮着脚到门边看看关严了没有，之后回来把身上剩下的衣服都脱光。她一下扑倒在他身上，神情紧张，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然而，她额头的冷汗，发抖的嘴唇、落寞的眼神，张开的双臂，都使蓝尼阿觉得惶惑。他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垂死挣扎的邪恶力量，猛然夹在他们中间，硬生生地要把他们分开。

他哪里敢问她——看到她有这样丰富的经验，他已经猜她定是个情场老手，风流韵事不在话下，有多种痛苦与欢乐的考验。过去让他心醉神迷的撩人风情，现在居然令他开始退缩。更使他难以忍受和担忧的是，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艾玛占领了他太多的心灵和太久的时间，他有点感觉像是失去了自己。他甚至想不再对她亲热。可是一旦听到她的靴子响动，他就浑身软弱无力了，就像酒鬼见了好酒一样。

不过，她确实对他关心备至，让他吃好的，穿好的，眼睛里透出的永远是深深的柔情。她从日奥镇带来玫瑰花，见到他就把花投到他脸前来。她为了他好，担心他的身体，不想叫他受半点委屈，就给他出招，告诉他怎样待人接物；她在脖子上挂了一个圣母像的坠链，希望上帝也帮助她进一步占有他的心。她还像贤妻良母一般，帮他分析他的那些同事，对他说：

“不要去看他们，别出去，别管别人，只看只顾我们自己吧，爱我吧！”

她居然还想到要监视他的生活，动过请人在街上跟踪他的念头。街上游手好闲的流浪汉多的是，这类事情是不会被拒绝的……只是她觉得这样做有失面子。

“咳，管那么多呢！他要是朝三暮四，又与我何干？我又是什么人？”

有一次他们分手之后，时间还很充裕，她一个人沿着大马路往回走，当年住过的修道院的围墙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她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正好掩藏在榆树荫底。以前这里多寂静啊！她想起了少女时代的那些书，那些让她心神不安，朦胧又难以言传的怀春情愫，曾经让她那么的心驰神往！

往事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新婚的头几个月、骑马漫游森林、同子爵跳舞、听拉加迪的歌剧……不过猛然间，她觉得蓝尼阿也退回到了与这些往事一样的遥远空间。

“但是，我还爱着他呢。”她心想，说服着自己。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并不因此而感到快乐，从来也没有感到过幸福。她为什么永远对生活不满？为什么她心灵的依靠，转瞬间就灰飞烟灭？……啊！哪里有这样的男子，刚强勇敢，既有诗人般的内心，又有天使般的外表；既热情似火，又善解人意，在最无情的琴弦上弹出最多情的旋律，唱出最哀婉的歌声？哪里有这样的男子？她为什么在人海茫茫中难以寻求？唉！一切都不可能。何况，她现在也明白了，一切都不值得追求，一切到收场都是空幻！厌烦的哈欠掩藏在欢娱的微笑下，恶毒的诅咒掩藏在终日的欢乐中；兴致勃勃长久了是腻味，最甜蜜的吻也满足不了永远的情欲。

修道院敲了四下钟，暗哑的青铜声回荡在空气里。才四点钟，可艾玛觉得好像在长椅上坐了一辈子。这就好像一个小地方可以装下很多人一样，一分钟的时间也能容得下无限的情感。艾玛不在乎金钱，只想在自己的感情中生活，她的思想同一名不需要为生计操劳的贵妇人无异。

一天，她家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秃头油脸的人，说是卢昂的万萨先生让他来的。他要从衣袋里掏东西，先把长外套衣袋上的别针取下，别在袖子上，之后恭恭敬敬地取出一张纸来。

那是一张借据，五百法郎，有她的签名。莱里特把它转给了万萨，因为她几次拒付。

她打发佣人去请莱里特，他说不能来。

那个陌生人东张西望，眼中充满好奇的目光。他不明所以，茫然地问道：

“我回去怎么交待呢？”

“嗯……”艾玛回答，“就这样说……说我现在手头没钱……请他等几天……下个星期来……好吗？”

陌生人走了，什么也没说。

但是第二天中午，一纸拒付通知书送了来，印花的公文，多处写着粗体的“比希执行员哈朗”的字样。她惊慌失措地去找布店老板，他正在店里，用绳子捆一个包裹。

“有何吩咐？”他问。

莱里特并没有停止工作，只管继续打他的包，一个十三四岁的驼背女孩帮他。在这里，她既是伙计，又是厨子。

干完活后，他拖着木拖鞋，一路咯噔咯噔地把包法利夫人带到楼上，领进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放着几本大账簿的松木的书桌，上面用一根挂了锁的铁杠横压着。在墙角，还有一个大保险柜，被一块零碎的印花布遮着，里面除了票据和现金以外，还有莱里特收来的抵押品，比如包法利夫人的金表链和特利耶老头的金耳环。顺便提一句，可怜的老头最后被迫卖掉家产，盘下了坎康普一家小杂货店，后来害了重病而死，倒在铺子的黄烛当中，大家看到的是一张比黄蜡烛还黄的脸。

莱里特在大扶手椅的草垫上坐下，问：

“有何吩咐？”

“看看这个。”

她拿出通知书。

“唉！我也是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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