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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廷仲这时看了看傅玉笙,问我道:“这位先生倒是面善。”
我赶忙介绍道:“这位是傅玉笙,也是咱们豆城人,如今在北京上学。”
韩廷仲笑道:“我就说这周身的气度和咱们不一样,原来傅先生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顿了一顿又试探道,“令尊可是傅谦傅老先生?”
傅玉笙笑着点头道:“正是家严。”
韩廷仲抚掌笑道:“傅先生与老先生的相貌气度真可谓八分相像,怪道初时觉得面善。少时曾跟着傅老先生念过书,先生高风,影响鄙人行为处事甚为深远,只不过后来远迁上海,归乡不多,不知老先生身体可还康健?”
傅玉笙道:“一切尚好,多谢韩先生挂念。”
他们二人叙旧,倒把我和阿香晾在一旁,路上冷风阵阵,我一个男的尚且缩手跳脚,更不用说阿香一个女孩子了,但她却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不被人觉察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这时只听傅玉笙道:“天寒风急,韩先生还是带着太太先回去罢,叙旧的话儿不妨改日。”说着虚扶了扶黄包车,示意他们先上。
韩廷仲这才看到阿香已是冻得鼻尖发红,当下不再推辞,临行前道:“我暂住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改日我做东,砚清有什么朋友一并带来,傅先生到时候也一定要赏光啊。”
我含含混混的答应着,目送着他们远去,这时园子外也只剩下一辆黄包车了,只好二人同坐,倒是为了先去谁处争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我赢了。
到了傅玉笙的宿舍,他却叫我等一等,不一会儿从宿舍里拿出一个报纸包,正是白日里细心包裹的书籍,他把书放在我手上,道:“闲了看一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我惊异的看着手上的书,他初时说要送人,再想不到是送给我的。半晌笑道:“我家里都知道我不是个读书的料子,那些经史子集从来都是先生逼着才能背下来的。”
傅玉笙笑道:“我看你今日看戏,倒是比往日专注,想来这些新书,比那些经史子集要对你的胃口,读读看罢。”而后看了看天,道:“今夜星光这么好,若不是天气寒冷,倒是想邀你再来喝杯茶的。”
我想着大娘二姐在家中别等的着急,便笑道:“以后多的是机会,况且今天玩了这么久,我也是怕我大娘着急,不过下回,我可不要喝茶,你得带我去那个小馆才行。”
傅玉笙笑道:“一言为定。”
我抱着书坐在黄包车上,大概是因为只有一个人了,车夫脚底生尘,跑得飞快。北京的冬天本就比豆城冷,夜里的寒风吹起来,吹得人身上发冷,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傅玉笙竟然看出我还是个读书的苗子?倒是比我爹有眼光。
傅玉笙给我的书里,除了一些针砭时弊的文论,还有一些外文书籍,虽说里头已有不少傅玉笙做的注释,但还是有些地方看不甚懂,少不得去问。后来见我看的入神,傅玉笙便帮我搞到了一本外文字典。我闲在家中随意翻阅,惟勤偶然看见,闲来无事也来教我几句,几日下来,竟然也懂了几句洋文,只是每晚看书常常睡得晚了,早上难免贪眠。这日还未起来,二姐便来传话,叫我洗漱好了去找大娘。我漫不经心的应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了一声“二姐”。
二姐回过头来,一抹晨光照在她的脸上,明艳动人的不像话。我暗道也不怪旁的男人动心,但有些事还是要问问清楚。赔笑道:“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二姐噗嗤一乐,道:“你方砚清还有知礼懂节的时候?也好,”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你说吧,姐姐我坐在这里洗耳恭听。”
她这样子坦然,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一会儿愣是憋出来一句:“你今天的衣服挺好看的,以前没见你穿过。”
二姐笑道:“你倒是眼尖,北京冬天冷,大姐说我带的那几件不保暖,特地的找出来她以前穿的这件。我倒是觉得这颜色有些老气,怎么,你觉得好看?”
我道:“这件驼色大衣配你里头那件玫瑰织锦旗袍,特别好看,跟电影明星似的。”
二姐瞥了我一眼,道:“瞧把你嘴儿甜的,不过你要说的,总不能是这一件事吧?”
我干笑了两声,道:“额,二姐挺喜欢玫瑰的哈?你那玫瑰仿古信笺还一直用的么?”
二姐道:“对啊,前儿个你不在,大姐还给了我一点子玫瑰信笺,说是什么斋里新制的……啊,”她突然若有所悟,向我投来了然的目光,镇定自若道,“你那日里是去的傅玉笙那里吧?瞧见了?”
我再想不到二姐能如此聪明,但她既然已经挑破,我也不能在藏着掖着,只好痛快道:“瞧见了。不过你放心,惟勤是不知道这个事儿的。”
二姐低头玩着自己腕上的镯子,道:“那他呢?”
我愣了一愣,道:“他也不知道我翻到信笺的事儿。”
二姐不说话,我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忍不住道:“这几日你没听大娘如何夸赞何思泽?虽我跟他也只是一顿饭的交情,但为人品行,绝对不算辱没你,你如今这一出又算什么?”
二姐还是不说话,我急道:“你这信一封一封的,玉笙兄回信也不少吧?偏你又不在家中,回头叫小丫头们翻到了可如何是好?”
二姐仍然没抬头,闷闷道:“你当我的丫头也跟你似的没有规矩?”
我听了一愣,但觉话里有话,再看二姐神色不对,不由小心翼翼道:“这回倒真不是我瞎操心,那玉笙兄行为处事何其谨慎,你那些信他都好好儿的夹在书里放在书架的最上层,这样保险的位置不还是叫我无意中翻到了?我提醒你总归是好意。”
二姐这时抬头迫切道:“你是说我的信他都好好地收着了?”我愣了一愣,还不等我回答,二姐又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
我突然意识到,似乎是自己无意间给二姐加了一股子劲头,忙道:“你自己别多想啊,人家也就是习惯性的把东西收收好,没有别的意思。”
二姐笑道:“你少在那里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低头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其实,我们也有好几个月没有通信了。”
我笑道:“玉笙哥去广州没跟你说?”
二姐食指轻缠发梢,道:“信里题了两句,不过我们断了通信不是因为他去广州的缘故,而是他在信里说了不好的话。”
我不免好奇,道:“说了什么?”
二姐道:“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并无意儿女情长。我去信问他过往信笺尚在?他却说已无悉心留存。要知道他写的每一个字我都是反反复复的看,恨不能刻在脑子里,他却是如此轻慢,我一气之下便不再回信,后来才从惟勤给你的那封信里知道他竟然真的去了广州。”
我心道,你那信写的如此明显,傅玉笙是晓得你的婚约,若他心里明白了还与你书信往来,我反倒要瞧他不起,如此才见玉笙哥是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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