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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第7页)

我在玉渊潭散步,经常遇见的还有两位,一位姓乌,一位姓莫。乌先生在大学当讲师,莫先生是一个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我跟他们见面也点头寒暄。他们常常发一些很有学问的议论,很深奥,至少好像是很深奥,我听不大懂。他们都是好人,不是造反派,不打人,但是我觉得他们的议论有点不着边际。他们好像是为议论而议论,不是要解决什么问题,就像那些钓鱼的人,意不在鱼,而在钓。

乌先生听了我和卖蚯蚓人的闲谈,问我:

“你为什么对这样的人那样有兴趣?”

我有点奇怪了。

“为什么不能有兴趣?”

“从价值哲学的观点来看,这样的人属于低级价值。”

莫先生不同意乌先生的意见。

“不能这样说。他的存在就是他的价值。你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他存在。但是充其量,他只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填充物。”

“就算是填充物,填充物也是需要的。‘填充’,就说明他的存在的意义。社会结构是很复杂的,你不能否认他也是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哪怕是极不重要的一部分。就像自然界的需要维持生态平衡,我们这个社会也需要有生态平衡。从某种意义来说,这种人也是不可缺少的。”

“我们需要的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呼啸着前进的,身上带电的人!而这样的人是历史的遗留物。这样的人生活在现在,和生活在汉代没有什么区别,——他长得就像一个汉俑。”

我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卖蚯蚓人的形象描绘是很准确且生动的。

乌先生接着说:

“他就像一具石磨。从出土的明器看,汉代的石磨和现在的没有什么不同。现在已经是原子时代——”

莫先生抢过话来,说:

“原子时代也还容许有汉代的石磨,石磨可以磨豆浆,——你今天早上就喝了豆浆!”

他们争执不下,转过来问我对卖蚯蚓的人的“价值”“存在”有什么看法。

我说:

“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他。我对所有的人都有兴趣,包括站在时代的前列的人和这个汉俑一样的卖蚯蚓的人。这样的人在北京还不少。他们的成分大概可以说是城市贫民。糊火柴盒的、捡破烂的、捞鱼虫的、晒槐米的……我对他们都有兴趣,都想了解。我要了解他们吃什么和想什么。用你们的话说,是他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吃什么,我知道一点。比如这个卖蚯蚓的老人,我知道他的胃口很好,吃什么都香。他一嘴牙只有一个活动的。他的牙很短、微黄,这种牙最结实,北方叫作‘碎米牙’,他说:‘牙好是口里的福。’我知道他今天早上吃了四个炸油饼。他中午和晚上大概常吃炸酱面,一顿能吃半斤,就着一把小水萝卜。他大概不爱吃鱼。至于他想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或者知道得很少。我是个写小说的人,对于人,我只能想了解、欣赏,并对他进行描绘,我不想对任何人做出论断。像我的一位老师一样,对于这个世界,我所倾心的是现象。我不善于作抽象的思维。我对人,更多地注意的是他的审美意义。你们可以称我是一个生活现象的美食家。这个卖蚯蚓的粗壮的老人,骑着车,吆喝着‘蚯蚓——蚯蚓来!’不是一个丑的形象。——当然,我还觉得他是个善良的,有古风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至少不是社会的蛀虫。”

这时忽然有一个也常在玉渊潭散步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插了进来,他自我介绍:

“我是一个生物学家。——我听了你们的谈话。从生物学的角度,是不应鼓励挖蚯蚓的。蚯蚓对农业生产是有益的。”

我们全都傻了眼了。

落魄

他为什么要到“内地”来?不大可解,也没有人问过他。自然,你现在要是问我为什么大远地跑到昆明过那么几年,我也答不上来。从前很说过一番大道理,经过一段时间,知道半是虚妄,不过就是那么股子冲动,年纪轻,总希望向远处跑;而且也是事实,我要读书,学校都往里搬了;大势所趋,顺着潮流一带,就把我带过了千山万水。总是偶然,我不强说我的行为是我的思想决定的。实在我那时也说不上有什么思想。——我并没有说现在就有。这个人呢?似乎他的身边不会有什么偶然,那个潮流不大可能波及他。我很知道,我们那一带,就是像我这样的年纪也多还是安土重迁的。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小时候我们听老人戒说行旅的艰险绝不少于“万恶的社会”的时候。他近四十边上的人了,又是“做店”的。做店人跑上五七个县份照例就是了不起的老江湖,关于各地茶馆,浴室,窑姐儿,镇水铜牛,大火烧了的庙,就够他们向人聊一辈子;这种人见过世面,已经有资格称为百事通,为人出意见,拿主意,凡事皆有他一份,社会地位极高,再也不必跑到左不过是那样的生疏地方去。他还当真走上好几千里干什么?好马不吃窝边草,憋了什么气,要到个亲旧耳目不及的地方来创一番事业,等将来衣锦荣归,好向家里妻子说一声“我总算对得起你们”么?看他不像是那种咬牙发狠的人,他走路说话全表示他是个慢性子,是女人们称之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角色。再说,又何必用这么远,千里之内尽可以作个跨海征东薛仁贵,楚国为官的秋胡了。也许是他受了危言耸听的宣传,觉得日本人一来,可怕到不可想象的程度,或者是他遭了什么大不幸或难为情事情,本土存身不得,恰好有个亲戚,到内地来做事,需要个能写字算账的身边人,机缘凑巧,无路可走之中他勃然打定了主意来“玩玩”了?也只是“也许”。——反正,他就是来了,而且做了完全另外一种人。

到我们认识他时,他开了个小吃食铺子,在我们学校附近。

初时,大家还带得三个月至半年的用度,而且不时还可接到汇款,生活标准比在家时低不太多,稍有借口,或谁过生,或失物复得,或接到一封字迹娟秀的信,或没有理由,大家“通过”一下,即可有人做东请客。在某个限度内还可挑一挑地方。有人说,开了个扬州馆子,那就怎么样也得巧立名目地去吃他一顿。

学校附近还像从前学校附近一样,开了许多小馆子。开馆子的多是外乡人。湖南的,江西的,山东的,河北的,一种同在天涯之感把老板伙计跟学生接连起来,而且他们本来直接间接的就与学校有相当关系,学生吃饭,老板伙计就坐在旁边谈天说地;而学生也喜欢到锅灶旁边站着,一边听新闻故事,一边欣赏炒菜艺术。——这位扬州人老板,一看即与别人不同,他穿了一身铁机纺绸褂裤在那儿炒菜!盘花纽子,纽袢里拖出一段银表链。雪白的细麻纱袜,一双浅口千层底直贡呢鞋。细细软软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左手无名指上还套了个韭叶指环。这一切在他周身那股子斯文劲儿上配合得恰到好处。除了他那点流利合拍的翻锅子动铲子的手法,他无处像个大师傅,像个吃这一行饭的。这比他的鸡丝雪里蕻,炒假螃蟹,过油肉更令我们发生兴趣。这个馆子不大,除了他自己只用了个本地孩子招呼客座,摆筷子倒茶。可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架子上还搁了两盆花。就是足球队员,跳高选手来,看了墙上菜单上那一笔成亲王体的字,也不便太嚣张放肆了。

有时,过了热市,吃饭的只有几个人,菜都上了桌,他洗洗手,会捧了把细瓷茶壶出来,客气两句,“菜炒得不好,这里的酱油不行”,“黄芽菜教孩子切坏了,谁叫他切的!——红烧才能横切,炒,要切直丝的”。有时也谈谈时事,说点故乡消息,问问这里的名胜特产,声音低缓而有感情。我们已经喜欢去坐茶馆了,有时在茶馆也可以碰到他,独自看一张报纸或支颐眺望街上行人。他还给我们付了几回茶钱,请我们抽烟。他抽烟也是那么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吸,仿佛有无穷滋味。有时事完了,不喝茶,他去溜达,两手反背在后面,一种说不出的悠徐闲散。出门少远,则穿了灰色熟罗长衫,还带了把湘妃竹折扇。想见从前他一定喜欢养养鸟,听听书,常上富春坐坐的。他自己说原在辕门桥一个大绸缎庄做事,看样子极像。然而怎么到这儿来开一个小饭馆的呢?这当中必有一段故事,他不往下说,我们也不好究问。

馆子菜什么菜都是一个滋味,家家一样,只有他那儿虽然品色不多,却莫不精致有特色。或偶尔兴发,还可以跟他商量商量,请他表演几个道地扬州菜,狮子头,芙蓉鲫鱼,叉子烧鸭,他必不惜工夫,做得跟家里请客一样,有几个菜据说在扬州本地都很少有人做得好。这位绸缎店“同事”大概平日在家极讲究吃食,学会了烹调,想不到自己竟改行做了饭师傅。这不免是降低了一级,我们去吃饭,总似乎有点歉意。也许他看得比较高一层,所以态度上从未使我们不安。他自己好像已不顶在乎了。生意好,有钱剩,也还高高兴兴的。果然半年下来,店门关了几天,贴出了条子:修理炉灶,休业数天。

新万年红朱笺招纸贴出来,一早上就川流不息地坐满了人。老板听从友人的建议,请了个南京师傅来做包子煮面,带卖早晚市了。我一去,学着扬州话,跟他道一声:

“恭喜恭喜”。

恭喜他扩充营业,同时我已经看到后面小天井里一个女人坐着拣菜,发髻上一朵双喜绒花。老板拱拱手:

“托福托福,闹着玩的。”

女人不知是谁给说的媒,好像是这条街上一个烟鬼的女儿,时常也看她蓬着头出来买香油腌菜蚊烟香,脸色黄巴巴的,样子平平常常。可是因为年纪还不顶大,拢光了头发,搽了雪花膏,还敷了点胭脂,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以前没的好处全露了出来。老板看样子很喜欢,不时回头,走过去低低说几句话,让她偏了头,为拈去一片草屑尘丝,他那个手势就比一首情诗还值得一看。老板自己自然也年轻了不少,或者不如说一般人都不免,而实际上一个才四十的人不应便有的老态全借了一个年轻的身体而冲失了。要到这样的年龄大概才真知道如何爱惜女人。

灶下,那个南京师傅集中精神在做包子。他仿佛想把他的热心变成包子的滋味,摘蒂子,刮馅心,那么捏几下,一收嘴子,全按板中节,如一个熟练的舞蹈家或魔术师的手脚。今天是第一天。他忙,没什么工夫想什么,就这个“第一天”一定在他脑子里闪了好多次。这三个字包含的感情很多,他自己一时也分辨不清,大体上都结成了一团希望,就像那个蒸笼冒出来的一阵一阵的热气。听他拍打着包子皮,声音钝钝的,手掌一定很厚!他脑袋剃得光光的,后脑勺子挤成了三四叠,一用力,直扭动。他一身老蓝布衣裤,腰里一条洋面口袋改成的围裙。从上到下,无一处不像一个当行面食店师傅,跟扬州人老板相互映照,很有趣味。

然而不知什么道理,那一顿早点没有留给我什么印象。等的时候太长,而吃的时候太短。我自己也不好,不爱吃猪肝,为什么叫了碗猪肝面加菠菜西红柿!面是“机器面”,没有办法,生意太好,擀面来不及。——是谁给他题了那么几个艺术字?三个月之后这几个字一定浸透了油气的,活该!

不久滇越铁路断了,各处“转进”的战事使好多人的故乡随“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伤感老歌一齐失去。Cynical的习气普遍的增高,而洗衣的钱付得少了,因为旧了破了,破旧了的衣服就去卖了。渺乎其远的希望造成许多浪子。有些人对书本有兴趣,抱残守拙,显得极其孤高。希望既远,他们可看到比希望还远的地方。因为形状褴褛,倒更刺激他们精神的高贵,以作为一种补偿。这是一种斗争,沉默而坚持,在日常的委屈悲愤的世俗感情的摆落中要引接山头地底水泉来灌溉一颗心的滋长,是困苦的。有些失了节,向现实投了降,做起生意起来了,由微渐著,虽无大手笔,但以玩票姿态转而下海,不失为一个“名家”局面。后一种人数目极少。正因为少,故在校中行动常一望而可指出。这才是一个开始,唯足以启发往后的不正常。本来战争的另一名词即不正常。这点不正常就直接影响绿杨饭店的营业。——现在,绿杨饭店已经为人耳熟,代替原来的“扬州人”。在它开张了,又扩充了时候,绿杨饭店是一个名词。一个名词仿佛可有可无的。而现在绿杨饭店成了一个实体,店的一切与它的招牌分不开了。

第一,扬州人已经不能代表一个店了;而且这个饭店已经非常地像一个饭店,有时简直还过了分!

那个南京人,第一天,我从他的后脑勺子上即看出这是属于那种会堆砌“成功”的人。他实事求是,稳扎稳打,抓紧机会,他知道钱是好的,活下来多不容易,举手投足都要代价。为了那个代价,所以他肯努力。他一早晨冲寒冒露赶到小南门去买肉,因为每斤便宜多少钱;为了搬运两袋面粉,他可以跟挑夫说许多好话或骂许多难听话;他一边下面,一边瞟着门前过去的几驮子柴;他拣去一片发黄的菜叶子,拾起来又放到砧板上;他到别家铺子门前逛两转,看他们的包子蒸出来是什么样儿,回来马上决定明天他自己的包子还可以掺点豆芽菜,而且放点豆腐干也是个可试的办法。……他的床是睡觉的,他的碗是吃饭的,他不幻想,不喜欢花,不上茶馆喝茶,而且老打狗,因为虽然他的肉在梁上他还是担心狗吃了。没有多少时候绿杨饭店即充满了他的“作风”。——我得声明虽然我感情上也许是另一回事,可是我没有公开地表示反对这样的作风的意思。而且四方东西南北中,(我们那儿都是这么说,自然也对,“中”不是一个方向,)南京人只是偏于那一方,不是像俾斯麦或希特勒那样绝对的人。这里只说他的一般上的特殊,向反的较强的一面,不单是作风,也因为从作风的改变上,你知道这个店的主权也变了。过了一个时候,不问可知,已经是合股开的。南京人攒了钱,红利工钱,再加上一点积蓄,也许还拉了点债,入了股。我可以跟你打赌,他在才有人来提生意时即已想到这一步。

跟我回家  晚饭花集  我没看过火影啊  最美年华邂逅你  人在战国,有人要杀我  我都金丹了为何还要刷小怪  你是不是不想离  从终结者升级到机械主宰  攻略男神翻车日常  我的同桌他一点都不可爱  谁都不能碰我的季老师  活着多好呀  大淖记事  人间告白  无限辉煌图卷  山河入梦  随遇而安  都是校花惹的祸  花花草草  重生2001从烧烤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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