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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偶然间灰心地想,或许不该嫁给他。
晚夕何齐归家,何盏走到书房去打听案子进展。何齐疲态尽显,仰在官帽椅上,“元澜与你岳父都交代了,只是仇通判咬死不认。我看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认也不成,人证脏证皆在,呈递了元陶二人的口供往北京,等皇上的旨意吧。”
何盏两手落在案上,待要问陶知行,何齐却端正了身子笑起来,“快了结了,你上任都察院的扎付应该半月后到,我大约是调任礼部,补云侍郎的缺。咱们父子这几年,终于不算白忙。”
蜡上的火炷跳跃在他眼中,满是蠢蠢欲动的权欲。以他平庸的才华蛰伏多年,时至今日,终于一朝腾高。
相较他,何盏则对权势淡漠许多,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呈递朝廷的奏疏上,父亲可为岳父求过情?他老人家虽然违犯国法,到底是情非所愿。案子出来,岳父可没有一点推板,该说的都说了,望父亲与林大人请奏朝廷,宽恕他一回。”
何齐的笑脸渐渐平复,目光似个黑洞,深不可测,“我晓得,一门子的亲家,不要你说。媳妇的病好些了?”
“见好一些。”何盏笑着颔首,“只是胃口不好,不大吃饭。”
“我晓得,是为她父亲的事情,这病也是为这个缘故拖出来的。你做人家丈夫,该让着些,好好的,不要吵闹,凡事多哄着她。等咱们家好了,你们生几房儿女,我何家就热闹了。”
“儿子懂的。”
末了何盏出去,也不要灯笼,披星回房,欢欢喜喜告诉绿蟾,“你放心,父亲说了,上奏朝廷的疏本里,会替岳父开脱。”
绿蟾枕上爬起来,想了想,迟疑地攒眉,“真的?”
“再真也没有了。”何盏一壁使唤丫头来更衣,换上寝衣坐在床沿上,稀稀拉拉说一堆讨她高兴的话:“这案子原先没密奏朝廷前,一直是父亲在盯着。林大人往南京这一趟,要不是前头的功夫,只怕这一年还了结不了,他少不得会卖父亲这个面子。”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绿蟾心里不免动容,见了笑脸,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的意思,只要人平安就好,爹做了大半辈子的买卖,常说有够温饱,钱多钱少都不打紧。哪怕多罚他些钱呢,叫他平平安安一世在家,我就知足了。”
“我晓得。就算岳父倾家荡产,我做女婿,也要照管他。”
绿蟾笑着咳两声,那丫头端药进来,见两个好好的说着话,就将药碗递与何盏,“姑爷打发姑娘吃药吧,我见天喊她吃药,她要烦我了。”
何盏接了药去,她又惊道:“哎唷,姑爷外头睡的那些褥垫今日叫小丫头不留心浇了水在上头,这会还没干呢。姑娘放姑爷在屋里睡一遭,省得我们翻箱倒柜翻找褥子,成不成?”
绿蟾吃了半碗药,兜着帕子将她望一眼,红着脸又将何盏望一眼,见他两眼巴巴地盼着,就将丫头剜一眼,“他给你什么好处,你见天帮着他说话。”
说话间睡到枕上,不动声色地往里头让了让。何盏趁势也睡下去,只等丫头吹了灯出去,他在被褥里去搂抱绿蟾,低声笑,“你病着,我不动你,你放心。”
绿蟾两个眼珠子背对着他,亮晶晶地转一转,“睡你的吧,又说话。”
何盏笑了笑,将她翻过来,搂在怀里,果然规规矩矩。只是心里像是松了口气,那气叹出来,吹来密云,将短暂的明月吹盖,夜暗下来。
昼也暗下来,密云蔽日,庭院萧条,雨水侵扰窗台。杏花乱了满地,密密麻麻的白点子散布在幽暗的绿藓。箫娘坐在妆奁前望外看,无休无止的雨好似下了一辈子。
疏雨太长,把她的心也像浸湿了似的,变成沉重的一块抹布,在她胸口里滴答滴答坠着水。席泠握着伞走近西厢,见她在妆黛停妥,一件蜜合色的掩襟长衫,茶色的裙底,头上干干净净的,只在脑后虚笼笼的发髻里簪两支白蝴蝶绢钿。
他在身后握一握她的肩,“走吧,雇的马车到了。”
箫娘醒回神,捉裙起来,“是在哪里?”
“西城大兴街芙蓉里。”
是仇家那户住在芙蓉里的亲戚,前两日搭设灵堂,因仇家犯了事,不大张扬,不敢多停灵,过两日就要下葬。一应亲友,或有心的,皆赶在这两日前去吊唁。
去的大多是仇九晋旧日里的同窗同僚,年轻后生居多,年纪大的不大敢去。要不说“血气方刚”,年轻人总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一年一年过去,血也冷了,气也软了,骨头也硬不起来,渐渐地,就化成一摊烂泥,这一摊那一摊的,形成这个瘫软的世界。
席泠是不怕这些的,况且里头的事情他晓得,上头的意思,死人的事不追究。他同仇九晋无亲无故,就做了一段同僚,也无甚来往。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是箫娘。思来,他也愿意带着箫娘去凭吊一番。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箫娘的脑子被马儿颠成了浆糊,混混沌沌乱糟糟的。想说话,又拣不到话讲。最终剔眼看席泠,好奇问他:“你怎的不生气?”
“生什么气?”席泠穿着苍色的道袍,戴着网巾,玉山在座一般巍然。
箫娘歪着脸酽酽去探究他的眼,企图从里头寻出些蛛丝马迹,“人家的汉子,听见自己女人为别个男人哭,还与那男人好过一段,那汉子不知怎么冒火呢,说不准,还将女人提来打一顿!你倒好,什么都不说,还许我去吊唁。”她越说越怀疑,把额心蹙起,“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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