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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景象,倒像是将军在故意让步兵营去送死一般。袁弼心头闪过这可怕的一念,不敢再想。
在城门处列阵时,他才知道为什么敖仲会这样安排。
黑暗中的破风声袭来时,袁弼根本意识不到那是什么,还以为是一阵狂风,带又带着尖锐的哨音。右营顿时就有许多马惊了,直到城门打开,袁弼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一架架巨弩,蛰伏在城墙下,如同一头头蹲伏的巨兽,射出的□□足有丈余,固若金汤的城墙在这样势大力沉的□□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要只是射弩也没什么,致命的是弩床上带着的滚轮和至少数十匹烈马。
□□射入城墙后,烈马奔腾不止,拖动滚轮,将数千斤的城墙砖直接拉了下来,传言中无比牢固的幽州城墙,几乎在瞬间就被撕得支离破碎,如同纸糊的一般。
而他们的骑兵,也在这一刻冲出了城门。
他没有猜错,敖仲就是放弃了所有城墙上的士兵,只保存最精锐的骑兵力量,与西戎决一死战。他以前还奇怪,为什么那个叫言君玉的家伙喜欢来找鄢珑议论□□机械就算了,怎么敖老将军也那么感兴趣呢?每次都让鄢珑把新想到的东西告诉他。鄢珑那点三脚猫的家学渊源,袁弼是不指望他研究出什么能克制西戎人的武器的。
他没想到鄢珑研究的不是克制西戎人的武器,而是研究的西戎人本身的武器。
是自己太笨,今天才想到。
铁兀塔怎么会是独例呢?西戎能研究出一个铁兀塔,自然也能研究出和铁兀塔一样石破天惊的攻城巨弩,用在今天。鄢珑的三脚猫学问虽然无法研制新东西,但推测出西戎大概会藏一手什么东西,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敖仲今天才早有准备。
察云朔算准他守城,藏了一手巨弩。他偏偏算到这点,主动出击。
城门大开处,冲出的骑兵,是真正的山海之势,足有八万余人,袁弼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安南军还藏了这样的家底,只是在西戎的三十万大军面前,仍然太过单薄。
袁弼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敖将军要像靖北一样,拼掉自己的兵。察云朔十万士兵拼掉一个靖北不心疼,再掉十万呢?
这有点像是堆城墙,靖北侯已经选择一个地方堆了五万,幽州也只能跟上,这样一点点堆高才能赢。昨晚的会议上,军师说察云朔是想打残幽州,破掉幽燕连环,敖将军偏不让他如愿。如果此战不能胜,以后就算战战兢兢守城不敢再出击,幽州也对察云朔造不成困扰,形同虚设。不如今日让他伤筋动骨,把消耗贯彻到底,拼一个你死我活。
相比之下,牺牲掉一些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袁弼知道自己跟的是个好主帅,这样必死的冲锋也身先士卒,所以心甘情愿为他掠阵,大丈夫怕什么死呢?不到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也许还能够得上再做敖将军的先锋官呢。
但他没想到敖将军也会有危险。
西戎人太多了,也太狠了,打过西戎人的就知道,他们最可怕的不是能力,而是那种茹毛饮血不死不休的劲头,仿佛生来就是为劫掠为战争而生的。苦寒之地多出骁勇善战的民族,袁弼不怕死尚且需要一个好主帅,他们生来就知道打不赢就是死,劫掠不到物资仍然是死,所以一个个视死如归。
安南军的骑兵最终比不上靖北的精骑,只是撕开一个口子就陷入了胶着中,剩下的都是血腥无比的交战,刀对刀枪对枪,铁连枷对铁骨朵,每一下都是你死我活的厮杀,纯粹的以命换命。军衔,战阵,甚至生死都不重要,只是一刻不停地杀,杀,杀。
鲜红的血飞溅出来,袁弼没有机会去数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者自己受了多少伤,有几次他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连头盔上都重重挨了一下,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然后他看见了敖仲。
鬓发花白的老将军骑在马上,挥舞□□的样子仍然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岁月不饶人,那支箭来时没法躲过去,而是正中背心,好在大家对西戎的斩将箭早有准备,被护心镜挡下,只是因为冲击力吐了一口血。
西戎的战鼓擂得震天响,敖仲缓过神来,看见山坡上的狼旗。
他知道察云朔就在那里,儿子死完了,胜利也在眼前了,所以他亲自出征,来看他前进路上最大的钉子是如何拔除的。
又一箭过来,身边亲兵飞身挡下,敖仲的腿上中了一记铁连枷,人没事,马却吃痛,也许是肋骨被打断了,发出一声惨嘶,前脚腾空,将敖仲摔下在地。
周围人大惊失色,都匆忙护卫住他,骑兵一拥挤就致命,敖霁艰难换了亲兵的马,自己的腿骨应该是碎了。看来是看不到下一场夕阳了。
铁兀塔合围而来,敖仲早料到他们会先斩将夺旗,也太小看了安南军了,南疆密林陷阱众多,安南军早养成分散作战的习惯,别说斩将夺旗,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会慌乱,而是会战斗到底。
重骑兵的冲锋下,敖仲的卫队七零八落,铁连枷被挥舞得虎虎生风,几次擦着他身体过去,敖仲反头的时候,看见西戎人正潮水般涌进倒塌的城墙。
也许就是今天了。
黑暗中的火光亮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西戎人的增兵,时至今日,察云朔已经不会让他胆怯了,他真正的心腹之患,是始终蛰伏在幽州和燕北之间的一支最后的铁兀塔,那个叫赫连的王子。敖仲在京中的时日,就隐约听见西戎的队伍里有一只潜伏的恶狼。
但那火光明明出现在西南方,敖仲腿上的伤重,眼睛都模糊了,抬起头来时,只看见远处的山丘上出现了一支新的队伍。
他怔了一下才认出那支队伍的装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藤甲和矮马,当年南疆密林中杀出来的,一个个都是他带出来的儿郎,甚至还有火字营的两万新兵,连战袍都不甚齐整,却如同久经战场的老兵一样,毫无胆怯地站在山丘之上,排出了山海之势,如同神兵天降。
敖仲认不出那侧翼的几千骑兵是不是传言中靖北最后流散的铁骑,他只是死死盯住那领军的人。是英挺神武的青年,穿着一领红袍,振臂一呼,山丘上山呼海啸的,都是响应他的士兵。
“守住幽州,救下敖将军!”青年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山丘,内里豪情,让人热血沸腾:“沙场扬名,就在今日!”
“就在今日!”
五万的安南士兵发出浪潮般的呼喊,先锋破开阵线,那穿着红色战袍的青年一骑当先,如同利剑一般冲入黑色潮水般的西戎士兵中,从玉龙雪山的小斜坡冲下,身后似乎带着万丈光芒。千军万马避红袍,古书上关于少年将军最得意的传说,竟然也能用在他身上。
当年坐在帐篷中,跟他论战时紧张得手也细微颤抖的少年,今日成了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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