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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楼刚从后街拐过弯儿上前街的时候,雨丝依旧淅淅沥沥离的下着。
老远的,前头好像是儿子树生佝偻着身子被张小富驾着。他张开大手在脸上呼啦了一把雨丝,看清之后心里跟着一紧,紧走几步跟了上来,可紧追慢赶小富和树生还是一转弯进了院里。
西屋里,树生便跌在炕上。他撕扯着把满是泥水的衣服扒掉仍在一旁,随手拉了条被子盖在了身上。此时的他已经感觉自己掉在了冰窖里一般了。
树生妈听着动静跑过来站在炕沿边上时,树生已经像一只剥了皮的大虾仁似的卷着被子抖成了一团。他头发一缕缕贴在煞白的脸上,黑紫的嘴唇打着颤,嘎吱嘎吱咬着的牙缝里哆哆嗦嗦的喊着:“再、给我加、加、一条被,快,再加一条、被、哦、被子!”
树生妈又拿了条被子给盖上,抬手在脑门上摸了把说:“咋就闹成这样了!这烫的。儿啊!你这是一夜没回来,跑哪里去啦?”
树生只顾着蜷缩着身子发抖,已经没有气力回答母亲的问话了。
“刚时间不长树生去找我,说在松塔梁破庙墙下蹲了一宿!我看他状态不对,就驾着他回来了。看这可咋办,叫医生吧!”小富一旁说。
“你们等的,我去找!”玉楼前脚刚进门,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冒雨又跑跑颠颠的出去了。
窗外的雨大了起来,屋顶瓦垄里的雨水向下汇集,挂在廊檐头上像极了串串珍晶莹的珍珠。窗台上激起的雨气溅在窗户上,屋里暗了下来。
树生妈从脸盆架子上扯下毛巾爬上炕,一边跪在儿子跟前给他擦着脸一边哭着:“哎,都是妈不对,要不是妈胡闹你就成了这样啦!你哒去找医生了,一会儿就没事儿了啊!夜里个找了你半夜!该死的小琴,都是该死的小琴害的,妈不该听这个白婆子的话呀,都是妈害的呀......”
“大娘,我看树生一天没吃没喝了,加上黑夜下雨山上冷。你先别哭了,给他熬点姜汤吧!八成管用。”小富一旁说。
“对!小富你看着他,我去弄去。”树生妈停止了哭声,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撇下毛巾转身出去了。
树生妈刚出门,村医刘老三跟在林玉楼后头进了屋。老三把雨披随手扔在地上,熟练地掀开药箱的盖子,拿出体温计甩了几下掀开被子想夹在树生腋窝里。可他抬了几下胳膊后没抬动,便把体温计扔在炕上说了句:“直接输青霉素吧!都烧成这样啦!咋闹的这是。小富你也帮个忙,去端盆凉水再拿条毛巾来!老林你按着点儿树生屁股跟胳膊,这抖擞的我都没法儿下针啦!”
林玉楼爬上炕,掀开了树生身上的被子,明显的一股热气从被窝里冒出来。他撩了下被子,露出树生的屁股和胳膊……
林树生依旧像个虾仁儿一样抱成一团哆嗦着,至于什么时候屁股上挨了一针,胳膊上又挨了一针;什么时候刘老三把凉毛巾搭在他的脑门子上;什么时候母亲端着热姜汤进来,又掰开牙关一勺儿一勺儿的灌进他的嘴里,是一概不知了。只模模糊糊的感觉几个人呼喊着在身边折腾着、折腾着……,直到他感觉身体慢慢凉快下来,周围慢慢不怎么冷了,身子抖的慢下来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看着儿子总算安静了下来,玉楼却来了精神。他瞪着眼睛指着老婆的鼻子开始数落。树生妈低着头,一句都没反驳。她说什么呢?此刻,她的心里除了悔恨没有了半点儿昨天的心气,
一丝半点都没有了。这个急着抢儿媳的母亲,这个奢望着村长亲家的女人,此时此刻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行了!孩子烧成这样你们还斗嘴?”医生的话总是管用的,刘老三只一句话,玉楼便住了嘴,歪着脑袋不再言语了。他望了眼老三,才想起了礼数。赶紧跑到东屋从抽屉里摸出烟又跑回来,递到刘老三手里,转身去东屋把雨水淋湿的褂子换了又回来。
刘老三抽出一根递给小富,自己也叼了一支点上,又瞅了眼脸色煞白的玉楼抽出一支递到他手里,划了根火柴递过来。
玉楼摆了摆手,把烟夹在两指间,转头注视着炕上的儿子。哎,长这么大也没捅过一个手指头的儿子,却因为找媳妇闹成了这个摊场。他默默的望着熟睡的儿子,心里不是滋味。折腾了一上午,他已经精疲力尽。他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山墙上把烟递到嘴里,点上,使劲儿的嘬着。
屋外的雨大了,廊檐头上珍珠更密了。烟雾开始在屋里缭绕,又从窗户里冒出来,穿过廊檐下散落的珍珠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大约已经中午的时候,树生醒了。
一直守在身边的树生妈看儿子睁开了眼睛,-立刻斜着身子用手背又在脑门上试了几下说:“可醒啦!好多了,不像那会儿烧的厉害了!你可醒啦!想吃啥妈给你做去!”
树生没说话,疲惫的张着两只眼皮子看着母亲,眯了一下又闭上。
“树生!都是妈不对!......”树生妈依旧喋喋不休的在一旁自责着、磨叨着。
林树生又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母亲依旧趴在面前,依旧焦急的眼神注视着他。他的嘴唇动了动说:“我没事了妈!小富,三哥,谢谢!”
小富凑过来说:“你可真吓人,没事儿了就好,想吃啥让大娘给你做去!娶个媳妇儿闹成这样,人家别人家娶媳妇儿发愁的都快上吊了,你倒好!让大姑娘吓成这样!真是服了你了。”他的一句玩笑让屋里紧绷着的空气放松下来。几乎是同时,几个人都长出了口气。
刘老三看了眼树生,手背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把药箱子收拾了一下微笑着说:“没见过想念书闹成这样的!我看也没啥事了,后晌再睡会儿就退烧了,就是一天没吃东西夜里又冷,冻的。一会儿晌午,再做点热面汤就行啦!我就先走了啊!”
张小富一旁也说:“没事了我也先走了,后晌看着雨停了还得去地里。哎!三哥说的对,没见过你这样的。让他再念书吧大娘,人要想念书到了这个份儿上,考不上大学才怪咧!”
树生伸出手拉着杜小富的手说:“小富,让你笑话啦!”
树生的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了洪亮的喊声:“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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