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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第6页）

生存和生命中非自然原因的安全纽带，被人类中的一部分撕碎了。

河南仁丘的“钢铁市场”，那些一折就断的“钢筋”曾经是抢手货，其中的奥妙何在？还是价低、回扣高，面对高额利润的疯狂，人们把残忍本性的遮蔽物一点一点地自己剥下了，赤裸裸了！

1993年6月，国家建设部指出：“1992年第四季度以来，部分省市的工程质量出现下降趋势，1992年全国重大质量事故为1991年的三倍，这种趋势目前仍在上升之中。”

读者一定全注意到了，这里说的是“工程质量”的下降趋势，而且“仍在上升之中”。

多么可怕的“上升之中”。

1993年的中国大地，“下海”成为热潮，企业、银行、军队、院校、商人，金钱交易的微妙发挥到极致。作壁上观的是工薪阶层、平头百姓、无权无钱的一大群，他们便编民谣，打发日子，以中国人特有的幽默记录下了历史的部分真实。民谣声中，别墅林立。

终究是地热房不热，房价太高，无人问津。我们把目光投向普通的民房及商品房，看看这些房屋的建设质量如何。1993年6月24日，《小民塌房记》的投诉信，寄到了《中国消费者报》。

1993年4月13日上午，河南许昌县半截河乡孔场村农民孔令枢正在盖一幢两层小楼，这是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小楼快要落成，对农民来说没有比盖房更为重要的了，传给子孙，庇荫后代，孔令枢有点兴奋，小楼快要盖成了，中午的酒菜也备好了。

11点55分，“轰隆”一声，楼上与底层空心楼板两端连接的东、西墙突然倒塌，随同折断的13块空心楼板向东倾斜、陷落，正在脚手架上砌墙的6个建筑工人跌落掩埋在砖块之中，另一名站在楼板上丈量建筑尺寸的张保申当场死亡。

新楼塌了！

还有一死六伤的人命，喜事顿时变成丧事，庄稼人面对这突然的灾难，连哭都哭不出来。

接之而来的孔令枢告状记，比起塌房毁人来，带给我们的思索一样是令人惊叹的。

孔令枢上呼下叫奔了一个多月，人也瘦了，嗓子也哑了，公道还是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告状！”

法院不受理。

最后是水泥制品加工场赔付给孔令枢2000元，草草了事，但死者及其家属、6位受伤的民工呢？

在许昌地区，该为他们作主的不作主，谁又能为他们作主？

一间倒塌的尚未竣工的新楼，13块不合质量标准的预制板东倒西歪却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问题：国家制订了法律，有的地方就是不认法律咋办？

“小权硬是顶了大法！”有人如是说。

当人类的文明史拖着长长的阴影，蹒跚向前的时候，建筑便成了作为佐证之一的暂时凝固的历史。

说它暂时凝固，那是因为所有人为的宏伟、高大与坚固，都将为岁月剥蚀，最终离不开分崩离析的结局，成为废墟。

可是在分崩离析之前，它的存在，从外形到内在的结构，从木梁的采伐到泥砖的烧制，从匾额、壁画乃至装饰涂料，无不综合体现了那个时代的文化、科技及生产力水平。

因而，建筑是能工巧匠的事业。

每个民族，在不同的年代里凭借着能工巧匠的智慧与双手，几乎是在无意间便流露了这一民族的特性，并使之凝固。建筑对于民族文化的抢救及传播鲜有人提及，其实在世界的若干神秘之角，比如中美的危地马拉山谷，哪怕是几个残留的石墩至少会使我们想起玛雅之谜无与伦比的美妙。而在温哥华郊外印第安人原先聚居的森林里，当现代文明把他们驱赶到高楼大厦中以后，那些粗糙而又坚韧的木屋，便成了印第安文化辉煌的写照。我曾走进这木屋，在屋旁的真正的独木桥上听清澈的山泉唱清澈的小夜曲，在那个时刻，我看见了现代高楼大厦的隔断与冰冷，以及被水泥板块挤压的人的智慧和情感。

中国正在努力突破建筑的旧有的模式，新的框架却似乎又是注定的：所有的高楼大厦都是钢筋水泥的重复。

至少，我们希望坚固一些，有一定的抗震能力，谁都知道脆弱的地球正变得愈来愈不安，多少有点神经质，不敢想象地球的发怒，只要它稍稍有点激动，一切的高大便都会摇摇欲坠。

住房紧张的中国，在不少新楼拔地而起之后，便同时又带来了种种的困扰，乔迁者往往眼望新居而不敢登堂入室。1989年，全国商品房合格率只有51.3%。

也就是说，在这一统计涵盖下的一半的住户住在危房之中。

还有一则不完全的统计说：从1988年到1990年竣工的楼房中，屋面渗漏的占35%，卫生间渗漏的占39.2%，其中因施工造成的渗漏为52%。

浙江省消费者协会一次收到39户房主的联名投诉。

福建省消费者协会受理的一起396户房主的集体投诉，是迄今为止笔者见到的集体投诉户数最多的一宗。

这些劣质的住房带给人们的是睡梦中的惊恐，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无可奈何！你还得住，还得找永远也找不明白的“有关部门”，耗费时日、精力、金钱地打官司。当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时，人们的失望与怨恨便成了一种对社会而言极为可怕的不信任情绪。

屋顶渗漏是“明忧”，用“堵漏灵”还能凑合事儿，真正可怕的“隐患”是大量劣质钢材、劣质水泥进入市场。

形象地说明钢材之劣，莫过于6.5盘条用手就能折断；从5层楼高的脚手架上一根钢筋自由落地后当即断成6截，不要说盖商品楼，就连用这些钢筋造个养鸡场都是缺德的事儿。如果说1992年、1993年的中国大地，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的话，那么在这工地上所从事的却是一项真正冒生命之险的“事业”——实际上从营造某些建筑的一开始便注定了我们是在制造高大的垃圾，意味着不可挽回的惨重损失。

辽宁省丹东市凤城县一栋建筑，还在施工过程中便发现楼体倾斜，于是，施行矫正术，矫正时劣质钢筋原形毕露一拍两散，建筑倒地，当场砸死一名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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