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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斯式风格的柱子,哥特式风格的穹隆,阿拉伯风格的方格花纹,分离派的祈祷桌子——这些东西和谐的调和在一起,竟然有一种神奇的野性粗狂的美。两侧神龛里的大理石半身像尤其吸引我的目光。我对这些像似曾相似,这倒也不算神奇。那只弯腰驼背的老河童结束了“生命之树”的介绍后,陪着我和拉卟一起走向右边的神龛,他这样描述神龛里的半身像:“这是我们其中一个圣徒——背叛一切的圣徒斯特林堡。据说这位圣徒历尽艰苦后被斯维登堡的哲学所解救。不过事实上他并没有得到解救。这位圣徒也和我们一样信仰生活教——准确来说,他只有信仰生活教这一条出路。请读一下这位圣徒给我们留下的《传说》这本书。他自己承认,他是个自杀未遂者。”
看着第二个神龛,我有些郁闷起来。那是一座留着大胡子的德国人的半身像。
“这是《扎拉图斯特拉》的作者——著名的诗人尼采。这位圣徒向他自己创造的超人寻求解脱。但他没能获得解脱,反而成了疯子。如果不是发疯了,没准他还成不了圣徒呢……”
长老静默了片刻,接着就把我带到第三座神龛跟前。
“第三座神龛里供的是托尔斯泰的半身像。这位圣徒的修行比其他人都艰苦。他原来是个贵族,不希望被满是好奇心的公众看到自己的痛苦。这位圣徒努力去信仰实际上并不能相信的基督,他曾经一度公开宣称他无比坚持自己的信仰。直到晚年,他终于不堪忍受做一个悲壮撒谎者了。他常常对书斋的房梁感到恐惧,这件事是非常有名的。不过他不曾选择自杀,否则他就成不了圣徒了。”
第四座神龛里供的半身像是一个日本人。看见这个日本人的时候,我感到十分亲切。
“这是诗人国木田独步,他对卧轨自杀的体力劳动者的心情感同身受。不用我跟你介绍了吧。下面请看第五个神龛……”
“这不是瓦格纳吗?”
“是的。瓦格纳是国王的朋友,也是一位革命家。晚年的圣徒瓦格纳,吃饭之前还要进行祈祷呢。无疑,他对生活教的信仰,远远超过了对基督教的信仰。从他遗留下的书简来看,他在凡间的时候数次被疾苦害的险些让他提前看见死神呢。”
此时我们已经站在第六座神龛前了。
“这是圣徒斯特林堡的朋友。他出身于法国的商人世家,是一个法国画家,抛弃了生了一大群孩子的原配,再娶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圭蒂姑娘。这位圣徒的血管很粗,里面流淌着水手的血液。再看他那嘴唇,上面留着砒霜什么的之类的痕迹哩。第七个神龛里的是……你是不是有些累了。那么,请随我来这边来。”
我真的有些累了,于是就和拉卟一起跟随长老沿着弥漫着馨香的走廊进入一个房间。房间角落里,有一座黑色的维纳斯女神塑像,塑像面供奉着一束野葡萄。我原先认为想僧房不会有什么装饰,所以对此有些意外。长老可能是从我神态看出了我的心情,在我没落座之前,就抱歉地说道:“请不要忘记我们的信仰是生活教。我们的神——‘生命之树’的教义是‘生机勃勃地活下去’。……拉卟君,你让这位先生读过我们的《圣经》了吗?”
“并没有。……说真的,我自己也基本上没读过哩,”拉卟摸了摸头顶的凹坑,直接地回答说。
长老照旧安宁地微笑,接着说:“那你就不知道了。我们的神用一天的时间就创造了整个世界。(“生命之树”尽管也是一棵树,但是它却没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事情。),接着创造了雌河童。但是只有雌河童太孤独了,它需要个雄河童来做伴。我们的神以慈悲为怀,取出雌河童的脑髓创造了雄河童。我们的神对这一对河童祝福着:‘吃吧,兴致勃勃地活下去。’”
长老的话让我想起了死去的诗人托喀。不幸的是他和我一样是个无神论者。我不是河童,不了解生活教也可以理解了。可是生活在河童国的托喀应该了解“生命之树”的真谛才对。我同情托喀不听这个真谛的指引,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结局。因此我打断长老的话,跟他讲述托喀的事。
长老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哦,那个可怜的诗人……决定我们命运的只有信仰、遭遇和机遇。(可能你们还要加上遗传等因素吧。)托喀君最大不幸的是没有信仰。”
“托喀很羡慕你吧。不,我也非常羡慕你,拉卟君风华正茂……”我说。
“我的嘴要是没烂,可能我会乐观一点呢。”拉卟也插话说。
听我们说完,长老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满目含泪,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黑色的维纳斯像。
“其实我也……这是一个秘密,你不能跟任何人说……事实上我也不信仰我们的神。但是迟早有一天,我的祈祷……”
长老话没说完,突然房门被打开了,一只健壮的雌河童向他猛地扑了过来。别说我们想拦住她,但是电光火石之间这只雌河童就把长老扑倒在地。
“死老头子!今天你从我的皮夹子偷走了钱,是不是又拿去喝酒了!”
过了十来分钟,我们将长老夫妇留在后面,逃跑一样奔出了大寺院的正门。
我们静静地走了一阵之后,拉卟跟我说:“看刚才那副情景,长老也就不会信仰‘生命之树’啦。”
我没有回复,却不禁扭头看了看大寺院。大寺院那高耸的塔和圆屋顶像无数的触角般地伸向阴郁的天空,周围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氛,和出现在沙漠的天空上的海市蜃楼并无二致……
十五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偶然听医生查喀说起一件奇闻。传闻说托喀家闹鬼。那会儿,原来那只雌河童不知道去哪了,托喀的家变成了摄影工作室。听查喀说,每当有顾客来这间工作室拍照,后面总是隐约出现托喀的影子。毫无疑问,查喀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死后有幽灵。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怀好意的笑着,说:“这么说来灵魂这个东西也是有物质的存在哩。”我跟查喀想法一样,都不相信有幽灵。但是我对诗人托喀怀有好感,于是到书店买了一批刊有托喀的幽灵的照片和刊有相关新闻的报刊。果不其然,在这些照片上,在大大小小的雌雄河童身后,能够模模糊糊辨认出一只像是托喀的河童。照片上出现的托喀的幽灵倒不是最让我吃惊的,而是灵学会提供的相关报告。我把报告详细的翻译出来了,把内容梗概写在下面。括号里的是我自己加的注释。
《有关诗人托喀君的幽灵的报告》(刊载于灵学会杂志第八二七四期。)
不久之前,我们灵学会会员在自杀的诗人托喀君的故居、现为某某摄影师的工作室的××街第二五一号举办了临时调查会。出席的会员如下。(姓名从略)
九月十七日上午十点三十分,我等十七名会员与灵学会会长培喀先生,偕同我等最信任的灵媒赫卟夫人,齐聚该工作室。赫卟夫人刚一走进屋里,马上感触到鬼气,随即全身痉挛,呕吐不已。根据夫人所称,这是因为诗人托喀君生前嗜好吸烟,他的鬼气里也含有尼古丁云云。
我等会员与赫卟夫人静静地坐在圆桌四周。三分二十五秒以后,夫人突然陷入非常激烈的梦游状态,并且被诗人托喀君的灵魂附体。我等会员以年龄为顺序,和附体在夫人身上的托喀君的魂灵对话如下:
问:你为什么显灵呢?
答:主要是为了知道我死后的名声。
问:你——或是说在座的各位,幽灵仍旧在意俗世的名声吗?
答:至少我做不到不在意。但是我所遇到的一位日本诗人的幽灵却在死后对名声毫不在意。
问:你知道这位诗人是谁吗?
答:很遗憾忘记了。我只记得他喜欢作的十七字诗中的一首。
问:那首诗里讲的是什么?
答:那古老的池塘啊,青蛙跳到水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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