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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去!”她挣扎着,“你绑架我!”
“我绑架也要把你绑了去!”孟樵固执地吼着。前面的司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住回头张望,孟樵对那司机低吼了一声:“开你的车,别管我们的事!”
司机不敢回头了,车子往前直驰而去。
宛露抬头望着孟樵,她的眼光愤怒而狂野。
“你就不肯饶过我吗?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去找?一定要认定了我?”
孟樵紧闭着嘴巴不说话,车子到了,他付了钱,又死拖活拉地把她拉下了车,开了大门,他再把她一直拉进了客厅里。一见到这客厅,宛露许许多多的回忆就像风车般在脑子里旋转起来,虽然孟樵的母亲不在,宛露却仍然打了个冷战,那钢琴,那沙发,那餐桌,在在提醒她往日的一点一滴。转过身子,她就想往门外跑,孟樵一把拉住了她,叫着说:
“宛露!宛露!你帮个忙吧!用用你的思想,用用你的头脑,你不能像个钟摆一样左右摇!你只能属于一个男人!如果你还爱我,跟着他是三个人的毁灭!你难道不懂吗?不是我不饶你,宛露,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是你要置我于死地!没有你,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我不听你!我不听你!放开我!让我走!”宛露尖声大叫着,拼命挣扎,头发乱了,衣服也皱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眼光闪烁着一种野性的、像负伤的母豹般的光芒。“我已经准备安定下来,你就来破坏我!你这个浑蛋!你这个流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了吗?我已经姓了别人的姓了吗?我已经被别人装进瓶子里去了吗?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们开始扭成了一团,他把她推到沙发上,拼命想要让她安静下来,她却拼命想要跑出去,当体力再也无法支持的时候,她忽然张开嘴,隔着衬衫,对着他的手臂死命咬了下去,他不动,瞪视着她,她觉得周身冒着火焰,自己整个人都要发狂了,她把这积日来的抑郁、悲愤、苦恼、无奈……全发泄在这一咬上。她的牙齿深陷进他肌肉里,她用力咬紧,然后,她看到那白色的衬衫袖子上沁出了红色,她一惊,醒了过来,松开嘴,她愕然地望着他。迅速地,她拂开他的衣袖,去察看那伤痕,两排整齐的牙齿印,清清楚楚地印在那手臂上,像一个烙痕。血正从伤口里很缓慢很缓慢地沁出来,那是一个圆,牙齿印所刻成的圆,外围是一圈齿印,中间是一团淤紫。她望着,望着,望着,泪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要再咬一口吗?”孟樵静静地说,“这是个圈圈,是你给我的一个烙印,我但愿它永不消失,那么,就表示我永远属于你!”
她对那伤口注视了好久好久,眼泪滴在那个圈圈上。然后,她把整个面颊都依偎在那个圈圈上,她的面颊上遍是泪痕,那圈圈也被泪痕浸透。她紧倚着他,头发披在脸上,被泪水所濡湿,她只是这样靠着他,不动,不说话,也不哭出声音来。半晌,他拂开了她的长发,把她的头扶了起来,她的面颊上染着血迹,眼光依然清亮,只是,眼底的那抹狂野,已经被一种无助与痴迷所取代了。她那白皙而又消瘦的面颊上,又是泪痕,又是血痕,又是发丝,看来是狼狈而可怜的。他细心地把她每根发丝都理向脑后,再用手指拭去那血迹。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只是被动地凝视着他,那长睫毛连闪都不闪一下,她那悲凄而无助的眸子里充满了一份无可奈何的哀愁与热情。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她轻声说,语气悲凉而苦涩,“梦到你是个好大的蜘蛛网,而我是个小小的飞蛾,我扑向了你,结果是扑向了死亡。孟樵,”她望着他,“你说过,爱的本身,有时候也会杀人的。”
他心中一凛,立即想起自己也曾把母亲对他的爱,形容成一面蜘蛛网,难道他对宛露,也同样造了个蜘蛛网吗?他凝视着宛露,那样小小的、哀愁的、无奈的,蜷缩在沙发中,真像个等待死亡的小飞蛾!他闭了闭眼睛,由于内疚,更由于恐惧,他额上冒出了冷汗。他恐惧了,他真的恐惧了,第一次,他那么恐惧自己对她的爱,会造成对她的伤害。
“宛露,”他深深地凝视她,立即感染了她的悲哀,“你真的觉得我是一面有毒的蛛网吗?”
“是的。”
他低下头,沉思了很久很久。
“他呢?他是什么?”他问。
“你说友岚?他是个瓶子,他说的,他要用瓶子装住我,因为我是片会飘的云,所以他必须装住我。”
“他装住了吗?我是说,你喜欢待在那瓶子里吗?”
“我不知道。”她软弱而困惑,“我真的不知道。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的我好快乐,我说我是一片云,因为觉得云又飘逸,又自由,又潇洒。而现在,我还是一片云,却是片飘荡无依的云,一片空空洞洞的云,一片没有方向的云。”
他注视着她。一刹那间,往日的许多印象,都像影片般从他脑海里映过:街上踢球的女孩,满身洒满黄色花瓣的女孩,总是为任何一句话而笑的女孩,走路时都会轻飘得跳起来的女孩……那个女孩到何处去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现在这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充满迷惘和无奈的小飞蛾!自己是片蛛网吗?是自己把那个欢乐的女孩谋杀了吗?而现在,自己还要继续谋杀这个小飞蛾吗?他用手支住了额,声音低哑而沉闷:
“我懂了,我可能是有毒的,也可能是一个蛛网。宛露,如果你真觉得那个瓶子里才是安全的所在,我——”他费力地、挣扎地、艰涩地吐了出来,“我不再勉强你了。你走吧!宛露,逃开我!逃得远远的,逃到你的瓶子里去吧!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谋杀你!”
宛露惊愕地望着他,不信任地说:
“孟樵,你把我绑架了来,又要我走?”
“是的,绑架你,是为了爱你,要你走,也是为了爱你!因为,我不要做一个蜘蛛网!你走吧!宛露,这次你走了,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只是,你一走出大门,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完全断了。”
她从沙发上坐正了身子,仔细地凝视他。
“我走了之后,你会怎样?”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勉强地笑了笑,那笑容苦涩而苍凉。
“你关心吗?那么,让我告诉你,我既不会自杀,也不会死亡。我以前告诉你那些没有你就会活不下去的话,都是骗人的!事实上,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继续做我的工作。若干年后,我会忘掉了你,再遇到另一个女孩,我们会结婚,生一堆儿女。等我老了,如果有人对我提起你,我会说:段宛露吗?这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他的眼眶湿润了,“这就是典型的,人类的故事。你满意了吗?那么,你可以走了,只要考虑你自己,不用考虑我!我会挺过去的!”他咬咬牙,“我总会挺过去的!”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好久好久。然后,她慢吞吞地站起身子,他注视着她,眼神紧张。她刚一举步,他就冲口而出地大叫了一声:
“宛露!你真走?”
她立即站住了。他们两个对视着,紧张地、犹疑地、恐惧地对视着。然后,她骤然地投进了他怀里,用手臂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挺不过去的!孟樵,我知道!我们都完了,我知道!即使你是一面蜘蛛网,我也已经扑向你了!我不再做钟摆了,我回去和他谈判离婚!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不要你老了的时候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不要!”她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
他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眼眶完全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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