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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长宁在沈玹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仍是洗碧宫最繁华的年月,庭院满是盛开的温柔的海棠花,宫婢们来来往往各司其职,见到她便簇拥着欢笑道:“长宁殿下回来啦!长宁殿下回来啦!”
视野朦朦胧胧,笼上一层霞粉色的轻烟,像是一幅经水漂洗过的工笔画,模糊而又神秘。萧长宁一时百感交集,迈上台阶,推开了洗碧宫正殿的大门。
微风卷着海棠花瓣,吹散一室暖香。浅黄色的帷幔轻舞,柔和的光从窗棂外照射进来,镀亮了窗边案几旁的一抹清丽高贵的身姿。
梦中的余贵妃手里捻着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挽着家常的发髻,颈项白皙修长,一袭孔雀蓝的宫裳如莲绽放,美得惊心动魄。似是觉察到了萧长宁的存在,她缓缓转过一张模糊而又温和的脸来,五官雾蒙蒙的看不太真切,唯有含春带笑的丹唇清晰明艳,微微张合道:“长宁,快过来,这盘棋阿娘不知该如何走了。”
萧长宁怔怔地站在门口,眼眶酸涩,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是一阵湿凉。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满掌的泪渍。
六年了,她终于不再梦见各种光怪陆离的死亡和别离,而是有花,有光,有她此生最想念的人。
“阿娘。”萧长宁走了过去,小声地唤了声,似乎怕惊破这一来之不易的平和梦境。
“哎。”余贵妃笑着应了声,温暖纤细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拂过,唏嘘道,“我儿都长这么高啦,是个大姑娘了。”
棋盘上摆着一局残局,萧长宁坐在她对面,捻起一枚黑子,缓缓按下,抬眼仔细打量着梦中的余贵妃。视线模糊,散发出奇怪的光晕,使她看不真切母亲的容颜,但依稀觉着余贵妃仍保留着最年轻貌美的姿态,全然不似六年前弥留之际的消瘦与颓靡。
“呀,原来是要这么走才对么?”余贵妃恍然,紧接着落下一子,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棋盘,轻声问,“长宁,你可有婚配?”
萧长宁愣了愣,随即面上浮上淡淡的燥热。回忆起自己那惊世骇俗的夫君,即便是在梦里,她仍然是羞怯且欢喜的。
顿了顿,萧长宁坚定地点点头,笑道:“女儿已嫁人了。”
“哎呀,那可是喜事。”透过朦朦胧胧的光线,余贵妃嘴角噙笑,温声道,“驸马是谁家儿郎呀?”
“他姓沈,是个……”萧长宁想了想,似乎在犹豫该如何措辞,片刻,她继而道:“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子。大家都怕他,我曾经也很怕他,但渐渐的,便不那么怕了。”
萧长宁落下一子,绞死棋盘上的白龙,完美收盘,略带骄傲地抬首道:“阿娘,他虽名声不太好,但对我很好,其实是个外冷内热而又可靠的男人。”
“长宁喜欢他吗?”
“喜欢,从他照看生病的我开始便很喜欢了。”
余贵妃点点头,仍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笑道:“那,他喜欢你么?”
萧长宁沉默了一瞬。
风从窗外吹入,落红翻飞,鼓动浅黄的帷幔,四周的景物霎时如烟散去,连同余贵妃的笑容也愈来愈淡起来。
“去问问他吧,孩子。”
梦醒的一瞬,余贵妃的喟叹犹在耳畔:“他会给你答案的。”
窗外,有温和的阳光洒在白雪上,将屋檐上的雪层染成淡淡的金色。天空中传来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门外,玳瑁猫喵呜一声,踩着轻巧细碎的步伐进屋,跃上床榻,在她被褥上寻了个舒适的角度蹲着,眯起琥珀色的猫眼。
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美好,雪霁天晴。
萧长宁坐直身子,抻了个懒腰,将琥珀抱在怀中揉捏了一番。刚披衣下榻,夏绿和冬穗便闻声而来,伺候她梳洗穿衣。
“殿下,这两日可吓死奴婢了!”冬穗打开了话匣子,回想起京师的混乱,她仍是心有余悸,拍着胸脯道,“殿下您不知道,昨天清晨吴役长匆忙来寻奴婢,让奴婢赶紧收拾重要的物件随他出去避难。奴婢稀里糊涂就被吴役长带走了,可才离开东厂不到一里地,锦衣卫便冲入了东厂,烧起大火来了!哎呀,若是再晚走一步,您可就见不到奴婢了!”
“这得多亏沈玹留了个心眼,让吴有福及时撤出埋伏,留了座空壳给锦衣卫。”萧长宁对着镜子淡扫烟眉,又用尾指挑了一层口脂敷在唇上。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沉默着为自己梳理长发的夏绿,心下疑惑,问道,“夏绿,你怎么不说话?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夏绿一颤,低下头道:“殿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了。”
“昨日大乱,本宫自顾不暇,与你走散后,也不知你遭遇了什么。”萧长宁回首,艳丽的唇瓣微微扬起,笑道,“那时,你一定吓坏了罢?”
“托殿下的福,奴婢命大,并未伤到哪里。”夏绿似乎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言辞躲闪。为了岔开话题,她匆忙地给萧长宁挽了个圆髻,插上点翠簪和金丝镶玉的钗饰,简单的妆容衬得萧长宁明丽而又矜贵。
冬穗拿了几件冬衣比划了一番,问道:“殿下,今日您要穿哪件衣裳?”
萧长宁暂且将视线从夏绿身上收回,想了想,眯着眼睛道:“上回,沈玹不是送了几匹样式新颖的布料给本宫裁冬衣么,冬衣做好了不曾?”
“做是做好了,不过沈提督挑的那些布料实在太过艳丽了些,做出来的衣裳不如尚衣局的高雅。”冬穗转身从柜中拿出一件水红色的绣石榴花袄子,配钴蓝色滚金边缀银梅的褶裙,“就是这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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