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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亨利没再说什么,转身跳上马去,再不回头,扬长而去。
丁兄,一路走好。看着他的背影,我在心中喃喃说着。不知何时,眼中又已湿润了。
这个新时代真的要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才能孕育出来吗?到现在,流的血够多了,难道还不曾流够?我不禁茫然。以民心为武器,这种做法虽是我万万不能认同的,但不知不觉,我却同样走上了以民心为武器的道路。不,更确切地说,我被民心推到了前台,尽管不自愿,也成了一个能左右民心的人。
杨易这时走了过来,道:“楚帅,丁亨利最后说了什么没有?”他方才一直在我身边,先前的话都听得了,但最后丁亨利与我几乎是在耳语,他也听不真。
我摇了摇头,道:“他不愿降,看来唯有一战了。”
杨易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杨易与丁亨利虽然并不熟,但丁亨利那种飒爽英武之气大大令人折服,看着丁亨利走向末路,杨易的心中也大为不忍吧。
我冷笑道:“杨兄,你不要大意了,不要把他的为人与用兵混为一谈。丁亨利为人很好,但用起兵来,可是诡计百出的,小心今晚他会来偷营。”
杨易点了点头,道:“末将领会的。只是,”他沉吟了一下,道,“末将觉得,对他该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下去。”
我道:“你急什么,再拖个三四天,他们便熬不住了,到时进攻事半功倍。”
敌军乏粮,相对而言,我军粮草较丰,又占了地形优势,围而不攻实是上策。等丁亨利一军因饥丧失战斗力,再发动进攻,就可避免有太多杀伤。但杨易面有忧色,低低道:“楚帅,我怕……怕朝中有异动啊。”
我惊诧道:“朝中?你指的是什么?”
杨易道:“末将倒不是看出什么,只是楚帅你想,丁亨利为什么要讲那样一个故事?”
我的心头一动,道:“难道,共和军会一举拿下帝都?”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东平有钟禺谷守城,东阳更有水火二将。这三人联手,便是地军团都拿不下来的,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杨易道:“从外攻确实很难攻破,但万一变从内起,又该如何?”
我的心又是一动,但杨易的话未免太过耸人听闻,钟禺谷、邓沧澜都是忠勇之士,毕炜虽说不见得如何忠,但他为帝国征战多年,现在共和军也不曾占到绝对优势,更何况丁亨利主力被我所围的消息他肯定也能听到,这个时候不会有变化的。我道:“也不必太过多虑了,岂会有事?”
杨易脸上的忧色却丝毫未解,他小声道:“楚帅,我们为了引共和军入伏,一直不与外界通消息,末将觉得还是尽快派细作去探明东平、东阳二城的情况为好。”
丁亨利讲那个故事,杨易在一边定也听到了。我笑了笑,道:“即使那支共和军从东平转道过来,也需十余日才能抵达。杨兄,你觉得丁亨利还能坚持十余日吗?”其实东平城有钟禺谷镇守,还有水军团助攻。水军团有螺舟施放水雷,可以说是无敌,就算共和军能破了东平城,定也渡不过江去。
杨易仍然忧心忡忡地道:“看起来丁亨利有恃无恐,他到底倚仗的是什么?楚帅,夜长梦多,末将还是觉得及早进攻为上策。”
我沉思了一下,道:“另几位统领的意思呢?”
“他们与我想的差不多。楚帅,牺牲在所难免,你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已不可能了。眼下以雷霆手段震慑敌军,才是避免更大伤亡的最好手段。”
现在的帝国今非昔比,实际控制疆域越来越小,国库也因为连年征战而越发空虚。现在,我背后已经不再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支持,所以只能靠地军团本身的实力去震慑敌人。杨易这一点说得没错,只是这样一来,杀伤越来越大,我们自己的伤亡也越来越大。我越想越是茫然,现在这种情形,与我的信念离得更远了。我一直坚信,军队的存在,杀戮不是目的,为的是消灭战争。可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里是消灭战争,而是在挑起战火了。
也许,真要和丁亨利所说的那样识时务为俊杰,投靠共和军,才能达成我的理想吧。可是我又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样并不是见风使舵。共和军所说的虽然与我的信念更接近,但共和军的虚伪也令我心寒。郡主当初对我说过,并非只有共和制才能做到以人为尚,以人为本。帝君虽然不是个理想中的明君,但他至少也在努力往这条路上走,现在帝都附近的帝国实际控制区已经做得相当好了。当帝国重新和平,假以时日,我坚信帝国会焕然一新的。
我敲了敲椅子的靠手,道:“好吧,饿他们三天。三天后,发动总攻,不必留情。”
被封死在坠星原的共和军士兵固然唯有一死,但他们的死却可以换来和平,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但仍然痛苦之极。七万共和军,虽然被围入绝地,但我们想要彻底击溃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以杀戮树立起的威严,终究也会在杀戮中失去。当初的武侯大概到了临死才悟出这个道理吧,可是我即使早就知道,仍然一步步地重复着武侯的脚印。
虽然我说三天后总攻,结果当天夜间丁亨利果然就发动了一次突围。只是他所处的地形太过不利了,他们虽然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火器,但帝国军全在死角里,他们从里面根本打不中我们。而他们一旦突出对马山与屏风山之间的山谷,就立刻遭到五德营的迎头痛击。我们的火炮威力固然不及他们,可是占据了有利地形后,发挥出来的实际威力远远比他们大得多。后半夜开始的战斗,到凌晨天放亮时结束,共和军在谷口留下了两三千具死尸,鲜血也流得遍地都是。
小王子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遍地尸体,他的脸极是难看。当共和军终于放弃了突围,重新退回坠星原时,他突然扭过脸,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小王子从军的时间已经不短,死人也见得多了,比这更血腥的场景他不知看过了多少,但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道:“小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抹了下嘴角,道:“楚帅,我……我真看不下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杀他们。可是一旦他们突围出来,丁亨利也不会对我们留情,谁叫这是战争呢?”
小王子没说什么话。暮色中,他的面色苍白,眼神也虚浮。我暗自叹息,知道这个少年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小王子还没长成时,在他心目中,上阵杀敌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当时他也盼着能冲锋在前。可是经历得多了,尤其是在追杀文侯一役中,他亲手将追随文侯的武昭老师挑下马来以后,小王子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每到征战再也不奋勇上前了,时不时地倒流露出对战争的厌恶,以至于他与五德营诸将越来越疏远,连以前和他关系最好的曹闻道,现在也对他颇有微词,说他胆小懦弱无能。
其实小王子的那种想法我何尝没有,每个经历过战阵的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能够挺过这一段,在以后的战事中越来越有凶性,而有些人却无法承受那种压力,以至于崩溃。小王子自幼养尊处优,没经过什么挫折,他不像我那样能忍。到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所以干脆尽量逃避。
我没有去逼他。小王子做不了他理想中的名将,说不定并不是一件坏事。所谓名将又算什么?武侯是名将,文侯也算名将,但他们不是横死,就是身败名裂。而我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我猜不出来,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让小王子能平安地度过余生,对于他来说,未始不是幸运。
我正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冯奇忽道:“楚帅,有人过来了!”
曙色中,有一骑从扎下的营盘中如飞而来。我吃了一惊,道:“是谁?”
冯奇道:“是从廉字营里过来的。”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了弹弓,取下弹丸扣下。不管来者是谁,这样子如飞而至,只怕是出了意外,他自然要先做好准备。
那骑马来得极快,一下子便已到了近前。原本二十步外该下马而行,但那一骑冲得太快,竟然冲到了距我十步左右才滚鞍下马。他冲得太近了,左右亲兵队登时哗然,全都挺枪上前,冯奇也把弹弓对着了他。我却已经借着曙色看清了来人,正是廉百策,忙止住了他道:“不要动手,扶廉将军上来。”
廉百策足智多谋,也向来镇定,现在却惊慌成了这样子。我的心登时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可是,四周并无异样,并没有中了别人埋伏的迹象。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道:“廉兄,出什么事了?”
廉百策上气不接下气,扭头看了看身后,道:“楚……楚帅,出大事了,我们找个地方说。”
廉字营扎下的营盘离这儿很近,可是廉百策却像赶了上百里路一般,脸上也全无血色。我心中一动,道:“要叫诸统领过来吗?”
廉百策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了,他们马上过来。楚帅,快进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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