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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第1页）

两小时之后，陈二姐说是饭已烧好了，请太太和二位爷去吃饭。于是金太太起身先走，引着他们到下层堂屋里去。那正中一张小方桌上，陈列着饭菜，母子三人在三方坐下。燕西看那菜时，一碗口蘑烧扁豆，一碗炒藕丝，一碗笋干烧豆腐，一碗丝瓜清汤，另外却是一个碟子，盛了炒鸡蛋。而且那鸡蛋还做一股子芝麻油气味。燕西这才明白了，原来全是蔬菜，做一碗鸡蛋，是特别优待的了。金太太见他们的眼睛，都注视在菜碗里，似乎已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道：&ldo;我实告诉你们，自到山上来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断荤了。这鸡蛋虽是荤，但是这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你们来了，我还准许你们吃。你们吃惯了荤菜，大概上山来，偶然吃一回素菜，还比较的有味，总不算我亏负你们吧？&rdo;凤举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扶起筷子来，先夹着菜吃。吃过了饭之后，母子三人，依然到上面屋子来坐。因为金太太不许他兄弟二人说回城去的话，二人谈了一阵子，又默然对坐一阵子。金太太道：&ldo;你们来了许久了，可以进城去了。&rdo;凤举、燕西都说进城去没有什么事，还要在这里坐坐。金太太道：&ldo;坐坐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一人在山上住久了，心思是很定的，你们来了，不免又引起我许多无谓的烦恼。我希望你们以后少来吧。&rdo;凤举、燕西都默然的。金太太望着他兄弟二人的脸，有一口气要叹出来，复又忍回去了。金太太道：&ldo;假使你们能早听我两句话，何至于闹到现在这种田地？唉！这话也无须说了，你们下山去吧。&rdo;凤举看看母亲那样子，真个像人所说，她那颗心，已成&ldo;槁木死灰&rdo;。已经再三再四地催着下山去，若是不走，也徒然惹起老人家的不快。于是向燕西道：&ldo;你还有什么话说？若是没有什么话，我们现在就走吧。&rdo;燕西望望凤举，又望望金太太，看这样子，是不能强留的，就站起身来。凤举也慢慢地站起，低声向金太太道：&ldo;那么，我们走了。&rdo;金太太向他们点了点头。于是二人说声走了，走出屋子下台阶去。到了台阶半中腰，凤举站住脚，回转身来问道：&ldo;妈，现在没有什么事吗？&rdo;金太太也不出来，只在屋子里，掀起半幅窗纱，向他们道：&ldo;没有什么事了，你去吧。&rdo;燕西虽不说什么，也回转头来望着。金太太又说句回去吧，二人同答应了一个&ldo;唯&rdo;字，然后一同走出去。到了别墅门外糙场上，继续着又闻到那股沉檀香气。凤举低声和燕西道：&ldo;你瞧瞧，这个样子，母亲一定是长斋念佛，不会再回家的了。在她老人家说是享清福，然而这种消息，传到别人耳朵里去了，与我们大家面子攸关。&rdo;燕西道：&ldo;你是无论到什么地步，都要顾全面子问题的。然而事到于今，也就顾全不得许多，只求各人找着各人的生活之路，也就是了。&rdo;凤举低了头，顺着山路向下走，也并不做声。燕西随在他身后，回头望望别墅，又连叹几口气。

凤举在前面走着很快，一直下了山口，才停住脚。燕西落在后面，还在想心事，约离着有半里地。燕西到了山口时，凤举到路旁小茶棚子里找汽车夫去了。燕西站在大路上，四处张望，见山涧外边，一条人行道上，有两匹驴子跑了过去。一匹驴子上，坐着一个短衣老头子，手上拿着糙帽子，正是韩观久。一匹驴子上，坐着一个女子，穿了蓝竹布长衣，撑了一柄黑布伞，斜搁在肩上，看那身材，好像是清秋。他情不自禁地哎呀了一声，就跑了几步，追上前去。正在这时，凤举把汽车夫已找着了，在后面大叫燕西。当他大叫的时候，那驴子停了一停，驴背上的女子却回头看了看。然而那时间极短，燕西还不曾看清楚她的面目，她已掉过脸去，催着驴子走了。凤举由后面追来，问道：&ldo;你看些什么？&rdo;燕西道：&ldo;刚才有个女人骑驴子过去，好像清秋。&rdo;凤举道：&ldo;她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你错认了。&rdo;燕西道：&ldo;可是后面那个老头子是韩观久，我可认得清清楚楚。韩观久有门亲戚，听说住在碧云寺附近，他们很有到这地方来的可能。&rdo;凤举道：&ldo;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什么不叫她一声呢？&rdo;燕西道：&ldo;我也是愣住了。&rdo;凤举道：&ldo;他们是往哪方走？&rdo;燕西道：&ldo;他们顺着大路向东去，大概是进城去。&rdo;凤举道：&ldo;不管她进城不进城，只要是在大路上，差个十里八里，我们也可以把汽车追上去，这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rdo;说着，拉了燕西跑上汽车，催着车夫快开。汽车一路走来，虽然追上几个骑毛驴的，并不是一男一女。追到了海淀附近，远远看到两匹驴子，其中有个骑驴子的正是撑着一柄黑布伞。燕西指着道：&ldo;那就是的了，那就是的了。&rdo;不到一分钟，汽车喇叭呜呜几声响，追到驴子跟前，将车子停住了。那两个骑驴子的，见汽车忽然停住，倒吓了一跳，各按住了驴子，向车上呆看。这时看那撑伞的，是位带连鬓胡子的老道。那个没撑伞的，是个秃子。二人灰尘扑面，又染着黄汗，形象很是难看。燕西大失所望，凤举禁不住要笑起来，催汽车夫开车。燕西心中，本是怦怦乱跳，车子开了，定了定神，向凤举道：&ldo;这话回家去，不必说，说出来，人家又拿去当笑话，以为我对于清秋，还是梦寐思之呢。&rdo;凤举道：&ldo;你就对于她梦寐思之，这也不算过呀，这有什么可笑的？&rdo;燕西道：&ldo;那不管他，反正我不愿提这事就完了。&rdo;凤举道：&ldo;你不愿提就不愿提吧，这也不关我的事。&rdo;燕西坐在车子上，就都不说什么。

到家而后，家中人自不免包围着，询问山上的情形，忙着报告一番，也不暇再惦念到清秋身上去。过了两天之后，还是凤举把这话说出来，敏之、润之都抱怨燕西，说是不管那女子是不是清秋，反正那个老头子你认清楚了是韩观久，为什么不叫唤一声？何况大哥叫着燕西，她又回头来看，分明是清秋了。这可见你对她是一点情也没有。燕西对于她们这种批评，实在无法否认，自己也就不去否认，人家说得最厉害的时候，自己只是微笑而已。倒是道之多情，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派了好几个人到碧云寺一带去查访。然而燕西也不知道韩观久有什么亲戚在那里，那亲戚姓什么，也是不知道。查访了两天，并无踪影，对于这事，也只索性罢了。

光阴是很快，转眼又是已凉天气未寒时，敏之、润之的行李，都已预备妥当。敏之的意思，现在大家并不是那样高兴，最好是免除亲戚朋友那番送别的应酬，关于行期一层，事前守着秘密。又怕燕西好事，会说出来，再三叮嘱不要说，燕西现在是靠姐姐携带了，自然也就不敢违拗。到了行期前三天，道之四姊妹，送着二姨太到西山去，大家又团聚了一晚。到了次日，直待夕阳西下，四姊妹才告辞进城。金太太和二太太见这四个花枝儿似的姑娘齐齐地走着，很是动人怜爱。然而下山之后，马上天涯海角，就各自分飞，看到也就不免心里难受。于是两个母亲，紧随在她们后面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不觉直走到最下一层的糙场上来。道之立住脚道：&ldo;我们要坐轿子了，你进去吧。&rdo;金太太道：&ldo;你们走你们的，我在这里，看看夕阳晚景。&rdo;敏之、润之也就回转身来，向二位老人家呆立着。二姨太道：&ldo;五小姐，你定着什么时候结婚，务必写封信告诉我。一路之上，要不断地写信来。&rdo;金太太道：&ldo;你也太儿女情长了。你在城里，大概说了不少离别的话，上得山来，又谈了一天一宿，这种话，也不知道谈过多少回，临走你还得叮嘱一遍。&rdo;二姨太道：&ldo;你有什么不知道？我就是这样心软。&rdo;说着，用手绢去擦眼睛。敏之深怕惹着金太太伤心，便道：&ldo;咱们快上轿子吧，回头会赶不上进城的。&rdo;说着，向三姊妹丢了一个眼色。于是大家向二位老人说声走了，走出别墅的大门，各乘轿子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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