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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这里小怜复到包厢里去，吴佩芳道：&ldo;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哩。&rdo;小怜道：&ldo;没有回家，马路上正有夜市，在夜市上绕了一个弯。我去了好久吗？&rdo;佩芳道：&ldo;可不是！&rdo;但是台上的戏，正在牛郎织女渡桥之时，佩芳正看得有趣，也就没有理会小怜的话是否属实。兴尽归家，已经一点钟了。

这天气还没有十分凉慡，小怜端了一把藤睡椅放在长廊下，便躺在藤椅上闲望着天上的银河，静静儿地乘凉。人心一静了，微微的晚风，带得院子里的花香，迎面而来，熏人欲醉，就这样沉沉睡去。忽然有人叫道：&ldo;醒醒吧，太阳快晒到肚皮上了。&rdo;睁眼时，只见燕西站在前面，用脚不住地踢藤椅子。小怜红了脸，一翻身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笑道：&ldo;大清早哪里跑来？倒吓我一大跳。&rdo;燕西道：&ldo;还早吗？已经八点多了。&rdo;小怜道：&ldo;我就这样迷糊了一下子，不料就到了这时候了。&rdo;站起身来就往里走，燕西拉着她衣服道：&ldo;别忙，我有句话问你。&rdo;小怜道：&ldo;什么事？你说！&rdo;燕西想了一想，笑道：&ldo;昨晚上看什么戏？还好吗？&rdo;小怜将手一甩道：&ldo;你这不是废话！&rdo;说毕，她便一转身进屋子去了。佩芳隔着屋子问道：&ldo;清早一起，小怜就在和谁吵嘴？&rdo;小怜道：&ldo;是七爷。&rdo;燕西隔着窗户说道：&ldo;她昨晚上在廊子下睡觉，睡到这时候才起来，我把她叫醒呢。&rdo;小怜道：&ldo;别信七爷说，我是清早起来乘凉，哪是在外头睡觉的呢？&rdo;

燕西一面说话，一面跟着进来，问道：&ldo;老大就走了吗？&rdo;佩芳道：&ldo;昨晚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闹去了？&rdo;说时，身上披着一件长衫，光着脚趿了拖鞋，掀开半边门帘子，傍门站立着。她见燕西穿了一套纺绸的西装，笑道：&ldo;大热的天，缚手缚脚地穿上西装做什么？&rdo;燕西道：&ldo;有一个朋友邀我去逛西山。我想，穿西装上山走路便利些。&rdo;佩芳道：&ldo;我说呢，你哪能起得这早？原来还是去玩。你到西山去，这回别忘了，带些新鲜瓜菜来吃。&rdo;燕西道：&ldo;大嫂说这话好几回了，爱吃什么，叫厨子添上就得了，干吗还巴巴地在乡下带来？&rdo;佩芳道：&ldo;你知道什么？厨子在菜市买来的菜，由乡下人摘下来，预备得齐了，再送进城，送进城之后，由菜行分到菜市，在菜市还不定摆几天呢，然后才买回来。你别瞧它还新鲜，他们是把水浸的。几天工夫浸下来，把菜的鲜味儿，全浸没了。&rdo;燕西道：&ldo;这点小事，大嫂倒是这样留心。&rdo;佩芳笑道：&ldo;我留心的事多着呢，你别在我关夫子门前耍大刀就得了。要不然的话，你先一动手，我就明白了。&rdo;这样一说，倒弄得燕西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ldo;我倒不是一早就吵你。你不是说，家庭美术研究社你也要加入吗？现在离着不过十来天了，各人的出品得早些送去。人家会里和我催了好几回了。我是约了今天晚晌回来，回人家的信，若是这时候不来找你，回头你出去了，我又碰不着了。&rdo;佩芳道：&ldo;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忙？&rdo;燕西道：&ldo;实在没有日子了，混混又是一天，混混又是一天，一转眼就到期了。你们做事因循惯的，我不能不下劲地催。&rdo;佩芳道：&ldo;我又什么事因循了？你说！&rdo;燕西道：&ldo;就说美术会这件事吧，我先头和你们说了，你们都很高兴，个个都愿意干。现在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你们的作品在什么地方？一说起来，就说时间还早啦，忙什么？俄延到现在，连这桩事都忘了，还说不因循呢？&rdo;佩芳道：&ldo;现在不是还有二十来天吗？你别忙，我准两个礼拜内交你东西，你看怎么样？&rdo;燕西道：&ldo;那样就好。我晚上就这样回人的信，可别让我栽跟头啦！&rdo;燕西说着，便走了，走到月亮门前，回转头来笑道：&ldo;过两个礼拜瞧。&rdo;佩芳被他一激，洗了脸，换了衣，便问小怜道：&ldo;我绷子上那一块刺绣的花呢？&rdo;小怜道：&ldo;我怕弄脏了，把一块手巾盖着移到楼上去了。还是上次晾皮衣的时候，锁的楼门，大概有三个礼拜了。大清早的，问那个做什么？&rdo;佩芳道：&ldo;你别问，你把它拿下来，就得了。&rdo;小怜道：&ldo;吃了饭再拿吧。&rdo;佩芳道：&ldo;你又要偷懒了，这会子我就等着做，你去拿吧。&rdo;小怜笑道：&ldo;不想起来，一个月也不动手，想起来了，马上就要动手。你看，做不到两个时辰，又讨厌了。&rdo;佩芳道：&ldo;你这东西，越来越胆大，倒说起我来了？&rdo;小怜不敢辩嘴，便上楼去，把那绣花绷子拿了下来。

佩芳忙着先洗了个手，又将丝线、花针，一齐放在小茶几上，和绣花绷子迎着窗子摆着，自己茶也没喝，赶着就去绣花。一鼓作气的，便绣了两个钟头。凤举由外面回来，笑道：&ldo;今天怎样高起兴来，又来弄这个？&rdo;佩芳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去绣她的花。金凤举一面脱长衣，一面叫小怜。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便说道：&ldo;小怜现在总是贪玩，叫做什么事，也不会看见人。&rdo;佩芳问道：&ldo;你又有什么事，要人伺候？&rdo;凤举道：&ldo;叫她给我挂衣裳啦。&rdo;佩芳低着头绣花，口里说道：&ldo;衣裳架子就在屋里，你自己顺手挂着就得了，这还要叫人，有叫人的工夫，自己不办得了吗？小怜不是七八岁了，你也该回避回避，有些不用叫她做的事，就不要叫她。&rdo;凤举自己正要挂上长衣，廊子外面的蒋妈，听说大爷要挂长衣服，便进来接衣服。凤举连忙摆手道：&ldo;不要不要。&rdo;自己将衣服挂起，弄得蒋妈倒有些不好意思。佩芳便道：&ldo;蒋妈去替我倒碗茶来。&rdo;蒋妈走了，佩芳对凤举瞟了一眼，撇着嘴一笑。凤举伸了一个懒腰，两手一举，向藤榻上一坐，笑道：&ldo;什么事？&rdo;佩芳拈着花针，对凤举点了几点，笑道：&ldo;亏你好意思！&rdo;凤举道：&ldo;什么事？&rdo;佩芳低着头绣花，鼻子里哼了一声。凤举笑道：&ldo;你瞧这个样儿，什么事？&rdo;这时，蒋妈将茶端来，佩芳喝着茶，默然无语。蒋妈走了，佩芳才笑道：&ldo;我问你，你先是叫小怜挂衣服，怎样蒋妈来挂，你就不要她挂呢？都是一样的手，为什么有人挂得，有人挂不得？&rdo;凤举道：&ldo;这又让你挑眼了。你不是说了吗，有叫人的工夫，自己就办得了，我现在自己挂，不叫人，你又嫌不好，这话不是很难说吗？&rdo;佩芳道：&ldo;好，算你有理，我不说了。&rdo;

过了一会儿，两个厨子提着提盒进院子来。在廊檐下，就停住了。再由蒋妈拿进来。蒋妈便问佩芳道：&ldo;饭来了，大少奶奶就吃饭吗？&rdo;佩芳点点头。蒋妈在圆桌上，放了两双杯筷，先打开一只提盒，将菜端上桌，乃是一碟鸡丝拌王瓜，一碟白菜片炒冬笋，一碟虾米炒豌豆苗，一大碗清炖火腿。凤举先站起来，看了一看，笑道：&ldo;这简直做和尚了，全是这样清淡的菜。无论如何，北京城里的厨子你别让他做过三个月，做过三个月，就要出鬼了。这简直做和尚了！这个日子王瓜多么贱，他们还把这东西弄出来。&rdo;佩芳道：&ldo;你知道什么，夏天就是吃素菜才卫生。这样的热天，你要大鱼大肉地闹着，满肚子油腻，那才好吗？这是我叫厨子这样办的。你说王瓜贱，冬笋和豌豆苗，也就不贱吧？&rdo;厨子在外听见，隔着帘子笑道：&ldo;大少奶奶这话真对。就说那冬笋吧？菜市用黄沙壅着，瓦罐扣着，宝贝似的不肯卖哩。就是这样一碟子，没有一块钱办不下来。大爷要吃荤些的，倒是好办。就是这素菜，又要嫩，又要口味好，真没有法子找。&rdo;凤举笑道：&ldo;大少奶奶一替你们说话，你们就得劲了。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菜没有？给我添上一碗来。&rdo;厨子答道：&ldo;有很大的红烧鲫鱼，大爷要吗？&rdo;凤举道：&ldo;就是那个吧。&rdo;厨子去了，不多大一会儿，厨子送了鲫鱼来。小怜将饭也盛好了。凤举道：&ldo;别做了，吃饭啦。&rdo;佩芳绣花绣起意思来了，尽管往下绣。凤举叫她，她只把鼻子哼了一声，依旧往下做。凤举坐下来，先扶起筷子，吃了两夹子鱼，把筷子敲着饭碗道：&ldo;吃饭啰，菜全凉了。&rdo;佩芳道：&ldo;热天吃凉菜，要什么紧？我绣起这一片叶子，我就来了。你吃你的吧，只有两针了。&rdo;凤举道：&ldo;你吃了饭再来绣，不是一样吗？你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舍不得放手。我来看看，你到底绣的是什么东西？&rdo;说时，就走过来。只见绷子上绣着一丛花，绣好了的，绽着一张薄纸，将它盖上。佩芳手上，正绣着两朵并蒂的花下的叶子，那花有些像日本樱桃花，又有些像中国蔷薇，欲红还白如美人的脸色一般。凤举笑道：&ldo;这花颜色好看，还是两朵并蒂，这应该是《红楼梦》上香菱说的，夫妻蕙吧？&rdo;佩芳道：&ldo;天下有这样美丽的男子吗？&rdo;凤举道：&ldo;我是说花，我又没说人。&rdo;佩芳道：&ldo;你拿夫妻来打比，还不是说人吗？&rdo;凤举道：&ldo;依你说，这该比什么呢？&rdo;佩芳笑道：&ldo;这有名色的，叫二乔争艳。照俗说，就是姊妹花。你不见它一朵高些，一朵低些；一朵大些，一朵小些吗？&rdo;凤举道：&ldo;这两朵花叫姊妹花，我算明白了。唉！两朵花能共一个花枝儿，两个人，可就……&rdo;说着，偷眼看佩芳，见她板着脸，便道：&ldo;它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呢？这种花很特别，我倒是没见过。&rdo;佩芳道：&ldo;这个花你会不知道？这就叫爱情花呀。&rdo;凤举笑道：&ldo;原来这是舶来品，我倒没有想到。这很有意思，花名字是爱情，开出来的形状，又是姊妹。那么，这根是情根，叶是爱叶了。你绣这一架花，要送给谁？我猜，又是你的朋友要结婚，所以赶着送这种东西给人，对不对？&rdo;佩芳道：&ldo;要送人，我不会买东西送人，自己费这么大劲做什么？谁也没有那样大面子，要我绣这种花送给他！&rdo;凤举笑道：&ldo;有是有一个。&rdo;佩芳停了针不绣，把头一偏，问道：&ldo;谁？&rdo;凤举用一个指头点着鼻子笑道：&ldo;就是不才。&rdo;佩芳把嘴一撇道：&ldo;哼！就凭你？&rdo;凤举道：&ldo;怎样着？我不配吗？那么，你赶着绣这东西做什么？&rdo;佩芳道：&ldo;我为什么要告诉你？&rdo;凤举道：&ldo;不告诉我算了，我也无过问之必要。但是你为着赶绣花，要我等你吃饭，这却是侵犯我的自由，我不能依你。&rdo;佩芳笑着停了针，举起手，将针向头上一插。忽然又想，已经剪了头发了，这针插不下去，然后插在绷子一边。凤举笑道：&ldo;我给护发的女子，想一个护发的理由来了。就是剪头发，一来不好戴花，二来不好插针。&rdo;正说到这里，只听得帘子外面有人接嘴说道：&ldo;就是这个理由吗？未免太小了。&rdo;说着，一掀帘子，就走进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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