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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灯的光晕里,半块玉佩在素描本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在纸上撒了把星子。阿棠想起外婆总在霜降这天煮菊花粥,粥里要放些碎冰糖,说“甜里带点苦,才像过日子”。此刻陈念深正在泡枫糖茶,琥珀色的糖浆在热水里慢慢化开,像把凝固的时光泡成了流动的甜。
“外公说他在加拿大的枫树林里,总想起青石巷的秋天,”陈念深的茶杯冒着热气,“说那里的枫叶红得发紫,却不如巷口的野菊耐看。”他从包里拿出本旧护照,签证页上盖满了出入境的印章,最后一页贴着张枫叶标本,缺角的地方用透明胶带粘着,像在小心地修补某个缺憾。
阿棠翻开素描本的前页,发现夹着张火车票,1966年10月22日,从上海到青岛,硬座。票根的边缘写着“带枫糖给阿芸”,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像把急切的心情泡得发胀。她突然明白陈知远为什么没能赴约——那张车票之后,便是无尽的等待,隔着太平洋的风浪,隔着三十年的时光。
陈念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加拿大的表姐打来的,说整理老宅时发现个木箱,里面有瓶密封的液体,标签上写着“菊花酒,等阿芸共饮”。“外公总说等两岸通航了就回来,”陈念深的声音有些发哑,“结果等成了遗憾。”
阿棠看着窗台上的野菊,突然有了主意。她找出外婆留下的酒坛,往里面倒着今年新收的野菊花,陈念深则打开枫糖罐,琥珀色的糖浆在花瓣上慢慢渗透,像把跨越重洋的甜融进故乡的苦里。“外公的画里说要酿菊花酒,”阿棠用红绳把坛口扎紧,“我们替他们完成吧。”
窗外的月光漫进阁楼,落在半块玉佩上,冰裂纹里仿佛流淌着时光的河。陈念深把另一半玉佩放在坛口,两块断玉在月光下发出温润的光,像在互相确认彼此的存在。“我外公说,”陈念深的指尖划过龙纹的鳞片,“等玉佩合二为一,就是乡愁落地的时候。”
第二天清晨,阿棠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陈念深举着把铁锹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收废品的老张,三轮车斗里装着些青砖。“我们去修37号的门柱吧,”陈念深的眼里带着晨光,“外公画里的门廊,总得有人补起来。”
老张搬砖时,突然从砖缝里掉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裹着些干燥的菊花瓣,用蓝布条系着,与玉佩上的布料完全相同。“这准是你外婆藏的,”老张拍着大腿,“她说过要等陈先生回来,一起把菊花种满整条巷子。”
阿棠把菊花瓣撒在新砌的门柱周围,陈念深则往土里埋着那瓶枫糖,玻璃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给土地埋下个甜蜜的约定。风卷着银杏叶掠过刚砌好的砖墙,带来远处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像谁在提醒他们,秋天还很长,还有很多等待可以慢慢完成。
修门柱的时候,陈念深的相机一直没停过。他拍阿棠撒菊花瓣的样子,拍老张砌砖的侧脸,拍阳光穿过门柱投下的影子,最后把镜头对准拼在一起的玉佩,蓝布条在风里轻轻飘动,像在说“我们终于等到了”。
中午吃饭时,阿棠做了外婆传下来的菊花糕,上面撒着些碎枫糖。陈念深咬了一口,甜里带着清苦,像把两个时空的味道都尝在了嘴里。“外公说他在加拿大总做枫糖饼,”陈念深的筷子在糕上轻轻点着,“说等回来要教阿芸做,结果成了没说出口的菜谱。”
阿棠从橱柜里拿出个旧食谱,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菊花糕做法”,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枫叶图案,缺了角,与素描本上的印章如出一辙。“这是外婆写的,”她的指尖抚过字迹,“她说等学会了就教给要等的人。”
下午,两人去档案馆查陈知远的资料。在一堆泛黄的档案里,发现张1972年的平反通知书,地址写的是“青石巷37号”,签收人处画着个小小的菊花,想必是阿棠的外婆代签的。档案袋里还夹着张汇款单,来自加拿大,金额处被虫蛀了个洞,收款人写着“阿芸收”,附言是“买些好线,等我回来”。
“原来他们一直有联系,”陈念深的声音有些哽咽,“只是没能等到见面的那天。”他把平反通知书复印下来,小心地夹在素描本里,刚好在陈知远画阿芸的那一页,像给分离的时光搭了座桥。
走出档案馆时,夕阳把巷子染成金红色。阿棠突然想起信里说的“带枫糖来”,拉着陈念深往37号走。野菊的根下,玻璃罐的轮廓在土里隐约可见,旁边冒出棵小小的枫树苗,是风把种子吹到了这里,像时光自己找来了归宿。
“我们把玉佩埋在这里吧,”阿棠蹲下去扒开浮土,“让它陪着枫树苗长大。”陈念深解开红绳,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的瞬间,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上面,像给重逢盖了个自然的印章。
收废品的老张不知何时来了,推着三轮车站在巷口,车斗里的旧皮箱已经修好了,铜锁上的花纹在夕阳里闪着光。“我把箱子翻新了,”老张笑得露出豁牙,“你们要去加拿大,就带着它装念想。”
阿棠突然注意到,老张的三轮车扶手上,缠着圈蓝布条,是用陈知远的布衫改的,边缘还留着被虫蛀的痕迹,像把所有的等待都缝进了日常的琐碎里。
暮色渐浓时,陈念深的相机里已经存满了照片。他把最后一张留给拼在一起的玉佩,背景是新砌的门柱和那株刚好开了三十朵的野菊。“明天我带你去看外公画过的海,”陈念深的声音里带着海风的咸,“他说那里的贝壳,能听懂乡愁的话。”
阿棠看着照片里的野菊,突然想起外婆说的“等枫叶红透了”。此刻窗外的枫叶正一点点染上胭脂色,像时光在慢慢铺开未完成的画卷。她把那半块从书中掉出的枫叶夹进素描本,刚好在陈知远画巷口的那一页,缺角的地方与印章完美重合,像在说“故事还长,我们慢慢等”。
夜里,阿棠做了个梦,梦见陈知远和外婆坐在37号的门廊下,一个画画,一个绣花,窗台上的野菊开得正盛,枫糖在罐子里慢慢融化,像把所有的等待都酿成了甜。醒来时,台灯还亮着,陈念深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攥着那本素描本,书页翻开在阿芸的画像,月光透过玉佩的冰裂纹,在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在悄悄续写未完的篇章。
巷子深处传来早市的动静,卖豆浆的梆子声敲得悠长,像给新的一天打着节拍。阿棠看着窗台上的野菊,突然想给陈念深做份枫糖早餐,像把两个时空的味道,都揉进寻常的清晨里。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阁楼里的台灯、拼合的玉佩、发酵的菊花酒,都在说:有些等待虽然迟到,却从未缺席,就像这秋天的野菊,总会在该开的时候,铺满整个青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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