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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芯无风自飘,沧浪紧跟着他的思路,甚至还能想先一步,“如果杀人灭口的是老师,那么他决计不会在尸体旁留下作茧自缚的证据。但有无另外一种可能,这只是场普通的劫杀。”
“京郊马匪出没,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多事往藏尸处瞧了一眼,非但掩埋完好,上头还压了两块青石,像是生怕被野兽或野狗毁坏了尸身。”封璘目光微嘲,“也不知谁家草寇,外行阎罗事,内藏佛陀心。”
“或许两块石头要保的不是肉身,而是藏在尸身上的秘密。”沧浪顺着话说,拾笔蘸墨,拏在掌心时发现拦中的折痕,不禁纳闷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的劲儿。
那一瞬里的动摇昭然若揭,封璘毫不犹豫地夺过断笔,扔向一旁,“摈掉所有的不可能,只剩下一个解释。”
栽赃。
“就是栽赃,”封璘肯定地说,“这个猜想在我查看过那份票拟后,更加得到了证实。明里看,是胡静斋在商战中卖了严谟一个面子,签发了那张查封闽商的票拟;作为回报,严谟充当首辅大人的口舌,将本王容留罪臣的消息大肆传播。这听起来合情合理,其实不然。票拟上加盖的首辅官印姑且不论真假,但签发时间一定不是在商战爆发的孟夏。”
沧浪望向小徒的目光里多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何出此言?”
封璘却在这时覆住沧浪的手,按在那纸墨香半残的拜师书上,细细摩挲。文字的神力就在于此,它们将久远的爱恨凝成实质,永固指尖,仅是不用眼的触摸,就能让人在怀想中泥足深陷。沧浪这个爱忘事的负心鬼,第一次不要了洒脱,甘为前尘的座下鹰犬。
“新的。”封璘说。
“最初的那份……”沧浪眸色微黯,轻道:“罢了,新的也一样。”
“先生想到哪里去了?”封璘勾了笑,眼神坏得很,“我是在说这纸张。今岁天灾频仍,朝廷下令节俭,就在上个月初,工部对官中用纸进行了裁换,从前三品以上府衙方许用的开花纸如今专供大内,其余皆换成面前的这种瓷青纸。两种纸张外表看起来无甚分别,但细触却能感知厚度的不同。”
沧浪逃开视线,“也就是说,有人篡改了票拟日期,好将这份补发的敕令变成老师作梗的铁证。”
封璘颔首,眼底的笑没消褪。
“又是谣传,又是造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沧浪羞恼交加,乡音出来了,“嫌得嘞!”
封璘觉得新鲜,握住先生要逃跑的手指,笑了片刻,忽又叹息着说:“幕后主使处心积虑,无非是想用激化我与胡静斋之间的矛盾,断案时最好使出点屈打成招的手段,彻底坐实了一桩千古奇冤。”
这布局堪称狠毒至极,便是日后证实通敌的罪名乃子虚乌有,论罪和杀人的都是兖王。幕后主使手上滴血不沾,就轻松索去了一代名相的性命,沧浪想想就感到毛骨悚然。
“老师一切可好?”沧浪只字不提探望的事,只问老师安好。如果借刀杀人的设想成真,那么他们如今的一举一动,怕是都在未明的窥伺之中。
封璘据实道:“首辅大人心气高,从入狱以来饮食骤减,短短几日已经憔悴不少。”
烛火暗了,牢中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只闻窣窣有声的鼻息。沧浪对当下的潮湿阴冷记忆犹新,不无担忧地道:“诏狱这种地方,老师遭不住的。”
七年前就是身在同样的牢房,秋千顷的尊严被人随着官袍一道除去。他换上了囚衣,身上沾满罪大恶极之人的蓬垢,宛如明珠蒙尘。
他不止一次想过碎掉自己。
封璘沉下眸光,不知想了些什么,陡一下捏紧沧浪的手,“先生相信这世间有善恶轮回吗?我是说胡静斋有今日——”
话噎在喉咙口,连同钦安惨案余下一半的隐情。
沧浪恍若未闻,只道:“以邪欺正的事,有过一次就够了。老师已近耄耋之年,无论是谁作下的恶,这些年亦师亦友的情分,都足以让我盼他能得一善终。”
封璘撇开视线,思索一般地端详着烛火,许久方道:“先生放心,阿璘早就说过,不会再为人掌中兵刃。何况这次他们以先生的安危磨锋,阿璘更加不会容忍。”
言及此,关于站在这件事情背后的人,他们仍然没有头绪。
封璘为沧浪斟了茶,盏底沉着下火的新鲜莲子。沧浪啜茶细思,试图从扑朔迷离的碎片里拼凑出一条完整的线索。
“八府巡按官衔虽低,但是直接听命圣上,与朝堂势力没有瓜葛。通敌这等大案,他不敢虚报,那根牵瓜的藤应该也是由旁人交到他手上。”
沧浪闭了眼,又快又准地摁住那一点灵感,睁目机警地道:“奏呈里说,此案起源是西南宣慰司抓住了几个羌人细作,利用互市的机会乔装入关刺探军情。”
封璘压低了眉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互市,沧浪蘸着茶水,在桌面写下这两个字。
他说:“金瓯之策实行一年,已经初见成效。南洋水师这仗若大捷,海防的成功经验未必不能被借用。就在前些天,老师遣人去了一趟西关,名为劳军,实则是巡查边务,在外人看来,难保不会认为这是整饬塞防的讯号。”
封璘接过话:“整固塞防,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边关互市。关外蛮夷割据,羌族不是最勇猛的那一支,却凭借跟大晏的茶马贸易杀出了一条路。羌人不惜代价,也要杜绝金瓯之策在西关落地的一切可能,突袭王家军还有构陷胡静斋,都是他们未雨绸缪中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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