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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炙考牛羊的辛辣香味,混着从西边吹来的风沙,使这个连绵了半月落雪的冬日,又多了一份干燥的枯寒。裴朝露抱着孩子已经走了小半条街,终于在一间衣裳铺停下。古朴典奢的铺子,择名“裳暖天”三字,是熟悉的笔迹。“大小各一套,齐整的。”伙计驱赶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裴朝露先递上了银两,指着左侧外间的一排衣衫出了声。敦煌郡是大郢的发源地,靖廷长公主封地便是此地的苦峪城。过往每隔年,公主与驸马便会来此城中小住。亦带她来过两回,遂而教过她一些当地话。幼女聪慧,学得甚好,即便隔了多年,此刻吐出还是带着此间味道。伙计听了,只当是遭难的归乡人,而不是逃难而来的乞讨者,脸色一下好了许多。“小娘子可要再瞧瞧里头的?”伙计迎入店,掌柜便亲自转身出来。年近不惑,风情依旧的美妇人,尚是记忆中的模样。裴朝露看了她一眼,依稀记的面前人是个爽朗的财迷,消息更是灵通。“不必了!”她笑了笑,有些疲惫地喘出口气,“哪个不知您这里头从左往右越贵,自外至内越奢。我倒是想穿身好的,实在付不起了。”“小娘子可真是个识货的!”“容我将衣衫换了吧。”裴朝露领着孩子入内室更衣,半晌又道,“劳掌柜进来搭把手。”“来嘞!”女掌柜顺道沏了两碗热茶,送进来。“小娘子家在何处,可是从长安来的?怎的就你们两个?”“母家原在沙镇上,妾身幼时随高堂迁去了长安,眼下……”裴朝露就着掌柜的手穿上连帽斗篷,红着眼道,“天子弃城,家中被洗劫一空,一路回来至亲都殁了。就剩我们娘俩!”“归乡来,换身洁净的衣裳,带他们去见祖宗。”说着,她不忘指了指那露出白瓷瓶一角的包袱。“小娘子是沙镇人?”女掌柜打量着她,不免有些吃惊。沙镇乃苦峪城入口镇,虽也在敦煌郡中,却是唯一不归敦煌阴氏一族所管辖的州镇,乃直属苦峪城。镇中子民是放牧好手,皆散在阳关以西畜牧养马,以备战时之需。故而,沙镇人在此都有极高的地位。“那小娘子在长安城中,可有缘见得靖廷长公主?”掌柜激动道。“少时见过!”裴朝露系好飘带,俯身将放温的水喂给孩子,压着声道,“掌柜的轻些,如今公主的夫家裴氏……让人听了去,徒增麻烦……”“奴家怕甚!”掌柜彻底拔高了声响,“公主是公主,裴家是裴家!再说了,焉知裴司徒不是冤枉的!奴家就觉得他是冤枉的。”顿了顿,精明的面上又多了些得意笑靥,“奴家同你一样幸运,不,奴家比小娘子还幸运些。十多年前长公主夫妇回来小住,奴家啊有幸见到他们,还有他们的小女儿,雪玉一样的粉娃娃。一家人在奴家处买了好些衣袍。奴家那匾上的字,头两个是公主提的,后头一个是司徒写的!”“那回,司徒嫌奴家衣裳贵,暗里嘀咕着不肯要,说一件好几两银子,能换成百石粮食,够一个军五日的吃食了!”“奴家细看他身上那衣袍,确是都半旧不新的。”“这样勤俭爱民又克己的人,叛国图什么?”“反正奴家不信!”“您说的,挺有理。”裴朝露慢慢给孩子喂完水,撑着一侧案几起身,“听说他家二公子逃了,想必是回来苦峪城了,也算个安慰吧。总算能留个后!”“没回来,好人没好报啊!”话至此处,女掌柜叹了口气。“他如今是罪臣之子,回来自然悄悄的,旁人自不会知道。”裴朝露望着女掌柜,眼前有些晕眩,握在碗盏的手打着颤。“旁的不说,这给奴家题字挂匾的恩人之子,奴家怎么也会掩护着。这半年来,奴家多次派人去苦峪城守着,从未见过来人。那处城门没有被开启过的痕迹。”“唉!”女掌柜叹了声,转过话头,又是一派笑颜,“小娘子,你可再来双靴子?”“不了,您的鹿皮靴可比这两身行头还贵!”裴朝露扯出一点笑,将风帽戴好,牵着孩子出了店铺。涵儿紧了紧裴朝露的手,仰起小小的脑袋看她,又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枯瘦的脸上满是笑意,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暖和吗?”孩子点头,拉过母亲的手放在嘴边哈气。裴朝露揉了揉他脑袋。临近午时,长街已经走完。期间,裴朝露进了一家药铺,想要买些药。伙计问她生了何病?还是受了伤?身体何处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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