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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请的多是当地大经销商,经销商喜好不一,总有那么一两位特别钟爱酒文化。季长善向来反对职场性别差异化,如果以酒量论业务能力,男人能在酒桌上喝多少,她绝不逊色。
她的上司大概也信任下属能力,很少替她挡酒,偶尔挡一次,是因为经销商满面油光,提出跟季长善喝交杯酒。
陈月疏来自南方,普通话说得干净清晰,和经销商那口四五十年的绛城油话不一样。
酒局散去,陈月疏开车送季长善回家,以前他也提捎她一程,季长善从来都说自己打车就行。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陈月疏下车送她。那时还是冬季,凛冽得很,季长善把冷手藏进袖子,同上司道谢。陈月疏请她不用客气,末了笑一笑,雾白的哈气缭绕嘴边:“回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进门。”
季长善点头,转身没入小区。
如果陈月疏要求上楼坐坐,她兴许不会拒绝。进了门请他喝一盏热茶,从此往后,季长善只会把他当上司。然而陈月疏向她摆手,规矩得温文尔雅,让季长善相信他是个好人。
窗外夜雨骤歇,季长善拎包下车,从彭先生手里接过二十寸行李箱,向他道谢别过。
她和陈月疏约在暖阁吃饭,定了个包间。
这家餐馆精于海鲜火锅,季长善自幼长在海边,陈月疏默认她喜欢吃海鲜,两年前第一次约会就选在暖阁。
穿越米白长廊,灯光明亮,墙壁上一如既往挂雪景浮世绘。尽管来过多次,季长善从没注意过画上风貌,只是踩着匆忙的步伐拐进一间间房。
陈月疏到得比她早。
季长善把行李箱贴墙根放好,她的未婚夫已经起身帮她拉开椅子。她其实不需要别人帮忙,但是陈月疏习惯绅士有礼,她也只好回以感谢,否则像不懂礼尚往来。
二人坐定,陈月疏过问区域窜货的事,她简单交代两句,对方又说起今天的象拔蚌很鲜。
季长善粗扫一眼满桌食材,是惯吃的那几样,尤其象拔蚌切片,陈月疏每来必点。她瞥着那宽口碗,切片象拔蚌平铺冰面,色泽温润白皙,薄如蝉翼。他们点的这只象拔蚌一斤二两,原产加拿大,价格由品质决定,剥出来的肉并无多少。
过去拮据的时候,季长善见对方花千把块尝这么一盘东西,只会在心中换算同样一笔钱能买多少碗兰州拉面。当陈月疏问起火锅是否可口,她也直截了当道:“太贵了,下次吃点儿别的吧。”
动辄四五位数的餐厅,无论回请还是aa,都相当沉重。季长善不爱欠谁的,那时是这样,如今手头宽裕,更要和陈月疏明算账。
她伸筷子夹住一象拔蚌薄片,探进凤爪猪骨汤中涮上二十来秒,并不蘸料,咀嚼两口咽了说:“挺好的。”
食为裹腹,费金钱费时间都不大值当。季长善早就无所谓饮食的滋味,哪怕稍有偏好,也更中意刺激性,诸如辣出眼泪的老蒜心和酸倒牙的话梅干。她涮着温和火锅,寻思吃这顿饭的时间够处理多少工作。
她的未婚夫享受高端食材,邀请季长善生吃一片象拔蚌品尝原始鲜味,她杜绝生食,这一点他倒永远记不住。
“我吃不惯。”她再度说明。
陈月疏于是歉意地笑,“又忘了。”
季长善不在意对方的疏忽,按计划输出工作汇报,他偶尔点头,多数时间蘸一点酱醋汁,生吃象拔蚌切片。
奶白的汤底独自翻滚,水雾蒸腾。季长善一骨碌倒完上月销售总结,开始谈新品上市。陈月疏听着那些市场份额、寡头垄断,替季长善倒上半杯玛歌白亭,请她润一润喉咙。
她抿一口酒,继续谈竞品分析,陈月疏同她碰杯,玻璃叮地作响。
季长善望向对面那双眼睛,他笑问:“除了工作,就不能讲点别的?”
两秒钟停滞,季长善回问对方想谈点什么。陈月疏并不答话,单用目光隔一层水汽摩挲季长善的脸庞。
她生得下颌线分明,鼻梁高瘦,两只眼睛漆黑深邃,眉峰英气。
陈月疏时常一言不发地端详她,季长善不习惯这样含情脉脉,低眼从背后摸过皮包,取出一绛红色的小本推到两人中间。
“结婚吧。”她左手无名指上戴枚戒指,指环窄,镶一圈饱满的小圆钻。
陈月疏打量一会儿那枚钻戒,她手背下压着户口本,看那坚决的态度最好是明天就领证。
他神色如常,与她对视片刻,季长善眼波平静,不像逢喜事,倒如同吃了顿家常便饭,不咸不淡的。
陈月疏兀自去拿酒瓶,往杯中添上一点干白葡萄酒。玛歌白亭属长相思,色淡如渐枯的麦秆,嗅起来有花香果香,还仿佛在青草地中睡了整宿。酒滑舌尖,触感细腻,酸味却强烈得掠夺每一处味蕾,使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以回味。
季长善重复一遍:“结婚吧。”
陈月疏放好酒杯,平和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他口中葡萄风味与矿物质气息混合,余韵悠长。季长善左眉轻挑,像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我有个太太,在魁北克。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结婚十一年了。”
季长善找到酒杯,捏起细柄,嘴巴抿着杯沿,迟迟不能送酒体入口。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老友,陈月疏在倾诉陈年往事,季长善负责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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