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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知县“噗哧”一声,众人向他望去,只见王知县下巴紧抵着胸前,蹙眉鼓腮片刻,便霍地转过身去,用手指扣挠着光滑的竹壁,吱吱直响。一副爱不释手状,就此再不回头。
卢士杰一张脸拉地老长,肌肉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杨凌又道:“杨某有美妾数人,个个精擅乐理,本人也曾听过她们弹奏咏风入松之乐,人固千娇百媚,指下清风徐来,听着真个是赏心悦目。卢兄一曲。不但有狂风入松,还有枝折干断之声,骤雨叶残,一团狼籍,不同凡响,实在是不同凡响……..”。
“你……..你你……..”,青城狂士脸皮涨的发紫,可他刚刚说过君子坦荡荡。宠辱而不惊,如果勃然大怒岂非自掴耳光,坐在那儿只是浑身簌簌发抖,还是说不出话来。
杨凌又道:“万物之理相通,不过是一句喻语。治国不从国政中悟理。反要从乐理中去求,未免舍本逐末。何况国事因时因事而变,有时重教化,有时重律法。有时重军事,有时重民政,有时重内政,有时重外情,任何一种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更非一劳永逸之良药。
知而行则善,知而不行则耻。不知而不行则庸,不知而行则可怕了。卢兄欲从某一事物悟出治国秉政之通理。还要有朝一日用之天下,实在可怕。
听说卢兄是巴蜀奇才,却屡试不第,说起来实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杨某见了本地学政和历届主考官员,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谢这班可敬的老大人才是”。
竹墙上“吱吱”声更急,就象一只小耗子在叫。
卢士杰气的都快吐血了。他秉性狂傲。目中无人是不假。不过并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为官。今日如此做作,其实也有想自抬身份,别出心裁,引起杨凌注意的意思,若有杨凌赏识,何愁不能踏上仕途,从此飞黄腾达?
奈何他虽然常去武侯祠,却不是诸葛亮,杨凌更不是大耳贼,既然看出他是藉狂卖弄,自已又因为年轻气盛没有刘备那种涵养,哪里还会给他留面子?
李安脸色十分难看,这三位是他地好友,杨凌更是他想巴结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卢士杰平时狂傲也便罢了,对着这位跺跺脚六省乱颤的大人物,还想摆狂士架子,结果弄的大家不愉快,连带着他心中也十分不悦了。
李安强笑着打圆场道:“今日只是请大人来,引见几位朋友,士杰兄性情狂傲,呃……..晌午又饮了几杯水酒,有些失礼了,大人勿怪。呵呵,我还没给大人引见呢,卢兄大人是认识了,这一位小友姓杨名慎,他是……..”。
那小书生含笑一礼,打断了李安地话,对杨凌说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声名,听闻大人在北方互市于兀良哈、女真,孤立鞑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万国,在下极欲渴慕一见,幸得李兄引荐,今日得识大人,实是三生有幸”。
杨凌不知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杨慎就是大学士杨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纪虽小,可是经史子集、诗文弹唱、音韵词曲、金石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对天文、地理、生物、医学等也有很深的造诣,所学之杂,堪称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岁时,复拟《过秦论》,一向待子孙严格,不轻易称许的祖父湖广提学佥事杨春见了也不禁拍案叫绝,对人自夸道:“此乃吾家之贾谊也”。杨慎十三岁随父入京,所作诗赋被茶陵诗派领袖李东阳所见,惊叹不已,虽将他引为自已地学生,却敬称其为小友。当时是名震京师的第一少年才子,比这两年风头甚劲的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强了不止一倍两倍。
不过他三年前因致仕还乡的祖父身体不好,为替父尽孝,返回了家乡,杨凌到京后又不太打听这方面地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绍,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见过杨大人”。
杨凌是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的人,尤其刚刚打击了令人厌恶的卢士杰地傲气,见这两人不卑不亢,态度和气。便也以礼相待。
文人言语交谈,三句话不离诗词歌赋,可怜杨凌对此一窍不通,幸好眼前这两人倒不是仅以文才取人的酸丁,对他仍是礼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导下,几人的谈话渐渐引到朝政,尤其是杨凌最近对于朝廷军政大事地主张上来。
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地,杨凌的言辞虽不讲究。谈不上简约优美,但是见识不凡,眼前地朱玄衣和杨慎颇为所动。
谈及杨凌上奏请设讲武堂等却被百官所阻时,朱玄衣扼腕叹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经耳闻了。当初听及此事时真觉得大人所倡,实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开设武学,不但开海学,还应开陆学,可以想见大明军力只需十年时光。该有何等变化”。
杨慎蹙眉想想,也摇头道:“可惜,在下以为,资性天赋不足为恃。日新德业,当自学问中来。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阅’,从亲身经历中获得知识;二是依靠‘载籍’,从前人记载和书籍中取得。
现在的武人,历经多年战阵,才能有所获得,却不能形诸文章。使后人减少摸索过程,其中许多有希望成为一代名将地人,可能在这过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丧黄泉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成就一将何尝不是万将填?
大人的治军方略,可以使武将通晓兵事,再佐以战阵经验,不难成就一批名将。使我大明军队战力陡升。遗憾呐。现在的文人,拘泥于前人典籍。而不知结合于实际,空谈心性,不知万物演变,政略、军事、经济等皆应随之而变,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学,害人不浅。”
杨凌听地心中霍然一动:“这个小书生,好大的胆魄,当今世上的读书人,敢于藐视程朱二圣的又有几人?”
要寻一知已,实在太难。焦芳、谷大用等人不遗余力执行他的政策,心中未必理解他地长远意图,不过是利益所趋罢了。成绮韵等红颜知已,则纯粹因为个人感情,管他杨凌做的对还是错、正还是邪,只管一门心思帮着他去做便是。
只有眼前这两人,越谈越是投机,彼此见解、看法有太多相通之处。有时杨凌一句话说到一半,二人便拍手叫绝,立即一言指出他的目地所在。杨凌原来看了卢士杰不切实际的狂傲模样,本来以为他这两位好友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路货色,此时大有得遇知已、相见恨晚之感。
卢士杰被冷落在一旁,又不便拂袖而去,以免显得他气度狭窄,只是待在这儿既插不上话,又不苟同杨凌的见解,沉着脸显得甚是可笑。
杨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其实这些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大人这开海通商,交流万国之策,依在下看,可不仅是为了增加税赋。大人此举,影响深远,用意深刻呀”。
杨凌欣然看了他一眼,今日泸县县主夫妇相请,他还道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不到原来只是县主仪宾的几位好友关心国事,有心和他讨论一番。
眼前这两个年青人谈吐不凡,更难得地是虽然不及他知晓数百年历史进程地长远目光,但是很多见识已经远远超出现在那些深受程朱礼学毒害的士子,要不是有些见解仍明显是固囿于现代,杨凌真要怀疑他们两个也是穿越来地哥们儿了。
这两个人如果入仕为官,成为朝廷重臣,绝对可以成为自已最得力地臂助,杨凌想到这里,探身正欲了解二人意向,忽听竹庐外一个清柔甜美的声音道:“馥紫,把这两尾鱼拿去清理干净,晚上做个口味清淡些的竹笋鱼羹”。
“是,小姐,哇,这是小姐钓的鱼么?好肥好大的两尾鲜鱼”,另一个甜脆的声音道。
先前那个声音“吃吃”地笑起来:“我才没耐性钓鱼呢,鱼饵都被我抛到溪中直接喂了鱼了,想必鱼儿吃饱了,害得方家妹妹一条都没钓到。这是刘夫人钓的,被我抢了来,要不然空着手回来多没面子?”
馥紫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随即便听小姐声音道:“朱公子他们呢。又去林中饮酒了?”
馥紫的声音道:“嘘,就在那竹屋中呢,听县主说京里钦差杨大人到了,他们正和杨大人叙谈呢”。
一个脚步声本已向竹屋走来,听到这里又停住了,随即那淡淡婉约地声音道:“哦,那我先回房去了。”
李安对杨凌笑道:“是嫣然小姐,卓基土司官拓拔羽大人之女”。复对朱玄衣笑道:“嫣然小姐找你呢。还不出去瞧瞧?”
朱玄衣俊脸一红,向杨凌等人欠身笑笑,起身趿上鞋子走了出去。
杨凌点点头,他坐在靠门处,此时微微扭头向外看去,只见朱玄衣站在竹林边,旁边一个女子头戴着竹笠,手提着竹篓鱼杆。因为侧身而站,头戴竹笠,仅能看到一点尖尖的鼻尖,微翘的红唇和优美地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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