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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第1页）

华阳的目光在画纸上扫视片刻，道：&ldo;没有地方画父皇了，是不是？&rdo;

我明白她心中的矛盾：&ldo;是。殿下若想画父皇，咱们另画一张便是了。&rdo;

华阳摇头道：&ldo;今天我累了，不想画了。&rdo;说罢走到窗下，看高晔和祁阳公主在银杏树下玩耍。迎着阳光，她双眸微合，随即蹙了蹙眉，仿佛在驱赶眉尖扰动的轻尘。青瓷三足兽脚香炉的狮口中缓缓喷出香烟，四散无影。暗香隐隐，沁入肌肤有根深蒂固的苦涩与不安。我远远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良久，只听华阳道：&ldo;玉机姐姐，任嬷嬷她们为什么忽然都走了？&rdo;

我不解道：&ldo;殿下说什么？&rdo;

华阳道：&ldo;父皇说，他早知道任嬷嬷她们喜欢嚼舌根子教我不痛快，所以都打发走了，才换了胡嬷嬷进来。&rdo;

我一怔，道：&ldo;任嬷嬷出宫了？&rdo;

华阳道：&ldo;父皇和颖妃都这样说，可我觉得不是。&rdo;她忽而转头，目光陡然变得闪亮而锐利，&ldo;任嬷嬷曾对我提过，说那一夜母后召见玉机姐姐，玉机姐姐无礼，气死了母后。第二天，她就不见了。我好容易找到穆仙姑姑，却见她和小罗公公一起在母亲的灵前喝了毒药。后来我……我就不敢再问了。玉机姐姐，是你气死了母后么？&rdo;

如果是旁人问我，哪怕是玉枢和高曜，我都会用烂熟于胸的说辞来敷衍他们。然而对华阳，我竟然心虚起来：&ldo;那一夜，微臣的确对皇后娘娘无礼，致使娘娘病逝转沉，忽然崩逝，一切都是微臣的错。&rdo;

许久的沉默之后，华阳道：&ldo;父皇说，母后是心结难舒，郁郁而亡，和旁人没有关系，但若我想证实，自可去问。又说玉机姐姐是勇于担当的人，若问了，一定会自认其罪的。果然如此。&rdo;

我愕然，叹息道：&ldo;微臣有罪。&rdo;

华阳道：&ldo;玉机姐姐既然已经坐牢自省，还请不必愧疚。我相信父皇的话。任嬷嬷是因为说了姐姐的坏话，所以被打发出宫的么？&rdo;

皇帝不想两位公主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更不想公主们面对母亲死后被圣旨谴责、降礼下葬的残酷事实，所以驱赶了辱母任氏，又命穆仙和小罗等人殉葬，实是一片关爱之情。我只不过碰巧牵涉其间，哪里值得他如此费心？&ldo;只要陛下认为任嬷嬷胡言乱语，不管她在殿下面前说了谁的坏话，都会被驱赶出宫的。&rdo;

忽听门外胡嬷嬷的声音道：&ldo;启禀殿下，该用膳了。昱妃娘娘正在欣然殿等着殿下过去呢，陛下也回来了。&rdo;

华阳道：&ldo;这就来。&rdo;又向我道，&ldo;父皇回来了。玉机姐姐你也快回宫去用膳吧。我先去了。&rdo;说罢福一福，掀了珠帘出去了。

我走到书案旁，慢慢收拾着画具。无意中看见皇后年轻时的样子‐‐温润如玉，端庄可亲‐‐这才发现，我早已将她们最好的样子埋藏在心底。我的画笔是一片汪洋大海，她们的笑容就是初升的明月，偶尔的蹙眉是掠过的浮云。浮云终会过去，明月却是亘古永存的。

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抬头一看，但见皇帝站在门口，一身白衣，银丝织绣的云龙缭绕周身，如玉树含雪，浮光清幽。我连忙上前叩头行礼。皇帝道了平身，兴致勃勃地走上书案看画，笑道：&ldo;朕听华阳说，你和她画了一幅极好的画，便等不及要来瞧瞧。唔……果然很像……瑜卿年轻时候的样子。&rdo;

皇后虽然获罪，但他提起她的闺名，依旧毫无滞碍，甚至带着几分思念与向往。也许对他来说，年轻时的皇后与刚刚死去的皇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呆看了半晌，忽然道：&ldo;你们连平阳都画上了，为什么不将朕也画上？&rdo;

我垂头答道：&ldo;微臣不敢擅拟龙颜。&rdo;

皇帝笑道：&ldo;就将朕画在这里好了。&rdo;说着拿起洗净的画笔指一指右上角一片空白的地方。

我恭敬道：&ldo;此处狭小，恐画不清楚。&rdo;

皇帝道：&ldo;无妨。你也画一个朕年轻时的样子上去，有个轮廓就能看出是朕，这才是你的本事。&rdo;

我为难道：&ldo;这……微臣无能。&rdo;

皇帝将笔抛给我，我慌忙接住。他似笑非笑道：&ldo;&lso;一言倚，天下靡&rso;[86]，你有这个本事。&rdo;

我双手一颤，笔落在地上。湿润柔软的笔尖在金砖地上戳出一点大大的水渍，照见我惶怖不安的目光，瞬间淡去。

我蹲下身子，指尖在漫着洋洋青光的金砖上拂过。他在讥讽我，一席话使皇后获罪。我既说的是实话，自也不能示弱。皇帝冷眼看我拾起了画笔，也不说话。我定了定神，就势跪了下来，垂首道：&ldo;申子曰：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微臣智小位卑，实在当不起如此赞誉。&rdo;

皇帝嘿嘿笑道：&ldo;赞誉？&rdo;他踱下书案，负手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右手自我的鬓边掠下，食指微曲，轻轻抬起我的下颌。我睁大了双眼漠然仰视，呼吸一窒，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相视片刻，他撤了手，缓步向前，在胡床上坐了下来：&ldo;既然你将朕的话当作赞誉，为何连笔都拿不住？&rdo;

我转过身子，依旧垂头：&ldo;昔日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玄德惊落匙箸，又道：&lso;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rso;于微臣来说，陛下的微言细举，都是迅雷风烈，不容微臣不惊。&rdo;

皇帝笑道：&ldo;然则你是将朕比作曹操，将自己比作刘备么？&rdo;

我淡淡一笑道：&ldo;曹操不过中才之主，奢y无度、残暴不仁，怎比吾皇仁牧万邦、一统天下？至于微臣‐‐才刚是陛下说微臣&lso;一言倚，天下靡&rso;的。&rdo;

皇帝大笑：&ldo;起来吧。&rdo;

我伏地道：&ldo;微臣还未谢过陛下不杀之恩。微臣‐‐&rdo;

皇帝打断道：&ldo;罢了！不必谢恩，回去养好身子，御书房有很多功夫等着你。&rdo;说罢一拂衣衫，站了起来，&ldo;如今你进了御书房，当记得&lso;一言正，天下定&rso;。&rdo;

我直起身子目送他出去，恭敬道：&ldo;微臣谨记。&rdo;

他走后，我抚胸半晌，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芳馨走了进来，慢慢将我扶起：&ldo;姑娘脸色不大好。&rdo;

我冷笑道：&ldo;伴君如伴虎，能好得了么？&rdo;

芳馨关切道：&ldo;陛下……和姑娘说了些什么？&rdo;

我正要答话，只见永和宫的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于是道：&ldo;回去用膳吧。&rdo;

第二十五章纣之不善

午膳后，依旧午歇片刻，待下楼来，只见颖妃已然侯在西厢房了。她笔直坐在榻上，淡淡的阳光从西南斜斜地透过糊窗明纸，安静地拂过她背后雪团一样的白ju花纹，愈发显得她傲若九秋霜华。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投下淡青色的阴影，眸光沉静得近乎枯萎，更有&ldo;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rdo;[87]的落寞。我微微一惊：&ldo;娘娘是几时来的？怎不命人叫醒玉机？&rdo;说着上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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