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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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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季显与汪杰约定午前便在粮仓交货，汪杰当即离开去安排相关事宜。待汪杰出去后，季显却是拉着墨轩继续坐着。“一会我便去提粮，眼下这点时间左右也做不了什么事，不如我们在此品品茶，说会子话。”

季显其实不爱喝茶。许是一直没机会品茶受熏陶的缘故，季显从来没从香茗中品味出甘冽香甜来，在他口中，只感受到苦涩，既没有浆水的甘甜，也没有酒的香醇，解渴还不如清水。但他见墨轩不止一次托起茶盏，轻刮茶盖，悠然地将茶水送入口中，想来他是爱喝的。

方才的小吏上完档就避开了，眼下只有季显和墨轩二人，只要不涉及私密，的确是个适宜的议事场所。墨轩正好有一事好奇，得此机会，遂问道：“汪杰与吴炳焕必有勾连，你将吴炳焕的玉佩抵给了他，若是他认出来了，你打算如何应对？”季显生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聪明绝伦又心思缜密，整起人来更是刁钻促狭、算无遗策，设天罗地网以待，墨轩并不认为他会留下任何漏洞。

“他要是认出来，做法不外乎两种，贪图玉佩想借机昧下，装聋作哑收下；找借口推脱，不肯接受抵押。他能收下，他得玉佩，我得了粮食，这交易便成立了，玉佩是谁的无关紧要。他若拒不接受，说明他不愿得罪吴炳焕，我便挑明了说玉佩是吴炳焕所赠。他只当吴炳焕为促成买卖用来贿赂我的，这种事对他来说稀疏平常，吴炳焕的那套玉盏和他每日的饮食，十有八九就出自他之手。只要打消了他的戒心收下玉佩，今后吴炳焕与他如何扯掰，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要会算账，至多损失那玉佩抵扣的几万两银子，与整桩生意比起来，不值一哂，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季显早就胸有成竹，张口就说出了解决之法。

“你还真是把一切都算准了，吴炳焕和汪杰遇上你，想不吃亏都不行。”墨轩失笑。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墨轩和季显的注意。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双双起身走了出去，到外面一看，果然是他们的老熟人赵竫。

赵竫之所以能够如此清闲，是因为他随季显去仓州大营回来后，左金吾卫卫士协助赈灾的任务都被分派完毕，碍于他的身份，上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再安排差事给他。本来以赵竫不爱偷奸耍滑的性子，不愿接受此等照顾，但思及要留意墨轩和季显的动静，怕领了差事无暇分身，便也从善如流，受了上官的好意了。

赵竫立于书案前，身后站着两男一女和一个孩童，其中一男子季显和墨轩见过，正是昨日在街头要卖身给赵竫的胡居。女子与此男子年纪相仿，亦是同样寒酸落魄，她手上抱着个三岁大的孩子，孩子灰头土脸的，头发又长又乱，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另外一位男子是位老者，衣着体面，与这对穷困潦倒的男女迥然不同。他似对此间异常熟悉，点头哈腰地向诸吏胥问候，尤其是对书案后坐着的小吏更是恭敬，满脸堆笑地上前称呼他“钱爷”。

钱爷耷拉着眼皮子从叠在书案上的册子中抽出一本来放于面前，“你们卖身为奴可是自愿？有无受人胁迫？若为略卖，直说无妨。”他例行公事地把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说了一遍。

大旭律有定，不得逼良为贱，为防止盗匪略卖人口，良人在入贱籍前，必须由人牙子带着上府衙亲自接受问询，确保自愿后，方可入籍上档。姜琼珮主政仓州后，为打压人牙子趁灾打劫，肆意压价，规定人籍变更得由里正带领卖身者与买家上府衙办理，对交易实施官府监管、里正全程跟进的双重监督。随同胡居一家一同来的老者正是他们所在里巷的里正。

胡居也学着里正佝偻着身子作揖道：“小的确系自愿，无半分胁迫。”

小吏不再多言，拿眼去瞥里正。里正立即从怀中掏出写着胡居一家三口人姓名年龄身貌的手实，附上一文钱交给了小吏。按律规定造户时可按人丁收取损耗的笔墨纸砚和人工费用，也就是每户一文钱，再按户中人丁数收取每人一文，一家三口就是四文钱。几文钱在别处不是事儿，但在饥馑存臻的仓州，对于沦落到卖儿鬻女的灾民来说却是负担，故而姜琼珮拍板减免了大部分，而那一文纸笔钱是如何也免不了了，仓州府衙穷得贴不起，不但衙门失修，刺史老爷自己也只有朝廷分发的官袍可穿，公干居家皆是两身当季的官袍轮换着穿，极为损耗，将之穿得补丁连补丁，要是上了京城的街头，保不齐也被当成了叫花子。

小吏接过手实，翻开方才抽出的老者所辖里巷的计帐，寻到胡居一家所在的那页一一核对，继而又检查了胡居一家的卖身契，确认无误后，交给了里正，待他抄纂入册存档后，胡居一家人便正式由良为贱了。

胡居见赵竫收下了里正递交的卖身契，跪倒在地磕头道：

“小人既然卖身给主子，还请主子赐姓赐名。”

赵竫皱眉道：“姓沿袭祖宗，人生在世，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该背祖忘宗，名承自父母，擅改有负亲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尚不能轻易毁伤，何况易名改姓。”

“小的既卖身于大爷，不但姓名，身家性命都是大爷的了，不敢再有存私。大爷赐名，是小的天大的福分。”

“这样的福分，不要也罢。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亏待……”赵竫正说着，却被突然起来的声音打断了。

“大哥，没想到来公干还能遇上你。”季显笑呵呵上前与赵竫打招呼。

季显上前将赵竫身边的几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大哥这是在给新买的下人入籍吗？”

赵竫默然颔首。

“大哥若要付以重任，将他全家的卖身契攒在自己手里，别归到别处了。”季显叮嘱道。赵竫知他好心提醒。

季显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言。这时赵竫看见一旁的墨轩，不由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与他打招呼。墨轩倒是坦坦荡荡地向他略一点头，转身离去。如此一来，赵竫想回应已是不能，人脑后没长眼睛，若非出声问侯，他再如何墨轩也看不到了。赵竫愣怔片刻，终究还是没法温言示好。这一犹豫的功夫，季显也是拱手施礼而去。

季显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墨轩，“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要粮去。可惜要让人见到我送银子上门，否则我一个铜板也不给他，叫他领教领教我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季显不无得意地道。他那得意洋洋的骄傲模样带着些许孩子气，看得墨轩心情好转了许多，融化了他面罩寒霜的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