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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李记医馆。
床前油灯如拳如豆,忽闪不定。宽衣儒生坐于灯前,满面愁容。
原来中午乐新何拽布拖麻的来到竹林,也不问明情由,便用剑伤及钟离青小腹,钟离青惊异万分,却碍于主仆身份,只是辩解避让。宽衣儒生连忙从中劝阻,怎奈乐新何不听,宽衣儒生不得已,只能将他右臂伤了。乐新何早红了眼,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扑上来撕咬,只这一扑,胸口便撞上了宽衣儒生手中软剑,宽衣儒生大急,纵然将剑收回,乐新何胸前伤口亦是不浅。二人为他包扎完毕,钟离青知少次主对己积怨甚深,大是伤怀,交待几事就投西面而去。宽衣儒生见乐新何脸色苍白,不敢怠慢,抱起他到这家医馆来求医。
念及往昔江南乐氏与钟离青互通礼义,而今却到这般境地,宽衣儒生费思不解,但时下更关心的,自然是床上人的伤势,眼见乐新何昏迷半日,依旧不醒,宽衣儒生不免心焦,又问了一句:“李大夫,我朋友的伤……真的没事吗?”李大夫本自出神,闻言愣是一惊,吃吃的道:“没……没事,我已经给他敷好伤药,不消半月便能痊愈了。”宽衣儒生稍微放心,道:“多谢了。”李大夫叹息道:“没事。”
宽衣儒生见他双目失神,不禁问道:“大夫为何叹气?难道是在下有什么冒昧的地方吗?”李大夫摇摇头,道:“不关先生的事,只是我遇景生情,想到……想到吴大人罢了。”宽衣儒生道:“吴大人?便是前任知苏州的吴令孝吗?”李大夫点头道:“是啊,当年吴大人的朋友遇上歹匪,挨了几刀,也是放在我这照料。那时吴大人刚刚上任,城里许多事务须待解决,韩通判时常过来催促,吴大人只是不管,天天坐在病榻旁守着他朋友,小老儿记得很是清楚。今日先生的样子,就……就和那时候的吴大人一模一样,我一时眼花,又……又想到吴大人遭遇委屈,心里好生不舒服。”说着说着不由流下泪来。
宽衣儒生早闻吴令孝之为人,听毕亦觉惋惜,便道:“苏州近日情势如何?”李大夫道:“吴大人死后,上将军张谋剪除王密及其党羽,昨日命韩通判代理苏州事,便带庞团练数人回京了,当下城中已然安宁,只可惜吴大人身负罪名,含冤未雪……”
正说着床上乐新何醒了过来,宽衣儒生喜道:“乐公子……”乐新何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到眼前之人,惊道:“是……是你?”惊惧之余,便要去找剑。宽衣儒生忙道:“乐公子别动,小心误了身子。”乐新何一把将他推开,道:“你……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才不要你救。”挣扎着将身上纱布撕了。
宽衣儒生连忙止住,道:“乐公子……”乐新何道:“不要叫我乐公子,江南乐氏经钟离青那手,早已名不副实,你也不必可怜于我。说吧,钟离青到底有何企图,为何不杀我?”宽衣儒生一脸茫然,道:“乐公子何出此言?监某无知,究竟您对钟离前辈有何偏见,何以对他这般深恶痛绝?”乐新何怒道:“钟离青伤我祖辈之心,谋我家族剑谱,害我父母双亲,使我乐家在江湖上难有出头之时,岂不可恶?”
宽衣儒生大惊失色,道:“不……不可能,钟离前辈自追随乐大侠来舍生忘死,竭尽忠诚,此江湖中人所共知之事,焉能有假?”乐新何道:“笑话!此事乃我外公临终遗言,怎会错落?钟离青贪婪小人,当年之所以甘于祖父之下,其实是为了谋我乐家的《琢心剑谱》。”
宽衣儒生断然道:“此话更不符常理。钟离前辈虽然年少有失足处,却也不愧侠名。当年乐大侠在江南锄强扶弱,钟离青尽心辅助,为乐大侠所器重。后来乐大侠封剑武夷山,得希夷老人劝诫,欲予剑法相传,钟离青坚决不受,这事千真万确,江南人无不知情,乐公子定是误会了。”
二人争论不休,忽听外头一人道:“大夫,可曾见过一名十六七岁的带剑少年,个头比我矮点,眼睛长的有点儿高,穿得比我好看……”
正是沈莫扬的声音,乐新何喜道:“沈大哥,我……我在这……”沈莫扬一听叫喊,心头大石顿落,徐芊蕙喜极而泣,转过墙角便化作一抹淡黄扑在乐新何怀中,哽咽的声音道:“可算找着你了,这阵子我……我好不开心……”她一路愁闷难抒,此刻觅得萧郎,一时不胜柔情。乐新何眼见怀中女子眸如肿桃,心如刀割,道:“对不起……”
沈莫扬吐了一口唾沫,见他尚有心思与姑娘调情,料是身子并无大碍,斜眼见那宽衣儒生气质不凡,自然问道:“这位是?”宽衣儒生欠了欠身,道:“在下姓监,草字恭虔,因乐公子有伤在身,又不悉住址,故未将他送回,劳累几位牵挂,甚是过意不去。”说着向乐新何道:“乐公子,既然如此,您善待身体,在下明日再来。”乐新何道:“悉听尊便。”监恭虔道:“告辞!”大袖一扬,胁下束带在暗处只一生辉,便出门而去。
沈莫扬顾了顾门外,问道:“这人什么来头?”乐新何摇头示意不知,只将中午发生之事全部说了。
沈莫扬听完惊奇且惧,道:“钟离青如何知道你在苏州?”乐新何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去岁寒冬我滞留杭州时便曾与他邂逅,那时他以算命先生的身份示人,给我说了些做人的道理,我……我很是感激。”沈莫扬道:“如此说来,他倒是无意为难你了?”
乐新何道:“好像是的,这其中的原因我好不明白。”想着监恭虔适才所说的话,又记起中午钟离青的诸多行为,心里疑云突然扫去大片:“外公只说钟离青自九转溪事变之后就不知去向,至于之后背主盗剑云云,全是主观臆想,并无实在根据,况他今日护我时的神情毫不做作,监先生也不像势利小人,难道……难道……”这样想着虽然合理,可终是放心不下。沈莫扬奔劳半天,此时见他没事,倦意大生,也无意同他多聊,自归客栈休息去了,徐芊蕙却要留下。
乐新何见她小脸上泪迹斑斑,自责良多,强笑道:“蕙儿小姐,我真的没事,你……你不要这么不开心。”徐芊蕙抽泣道:“你骗人,你……你明明流了这么多血……”乐新何道:“真的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徐芊蕙哭道:“你这么难过,我要你现在就好。”
乐新何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如蜜甜,胸口伤痛一时忘了大半,微笑着说:“有你在我身边,我好知足,怎么会难过呢?”徐芊蕙被他这么一说,双颊通红,低眉道:“我……我……”乐新何轻轻的拨开她脸颊上的泪水,道:“蕙儿……你知道吗,当我离开你、独自一个人走在南郊的路上时,我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你,想你的眼睛、脸蛋、嘴唇、哭笑时的样子,还有飞雪漫天时你在西湖边上陪我说的每一句话,好美好美。我真的好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摸不着你、也不能跟你说话了。我……我原来是那么的自私,在那时候,忘了爷爷、爹爹、还有外公,把一切都忘了,却只记得一个我喜欢的你……”
青衿嗣音环绕耳旁,徐芊蕙柔肠千转,欲断还乱,芳心便似西洲南塘的莲藕,理不清这千万情丝爱网,支支的道:“我……我……”身子颤抖不已。
乐新何将她的一双柔荑握在手心,轻声道:“你……你喜欢我吗?”徐芊蕙小鹿乱撞,怯怯的道:“喜……喜欢你?什么才叫喜欢呢?我只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好欢喜……”
乐新何内心一片滚烫,又见她泪脸绯红,深感怜惜,忽然道:“能……能让我亲一下你吗?”徐芊蕙“呃”地一声,螓首微抬,凤目里一片茫然,竟不敢相信乐新何会说这样的话。乐新何道:“让我亲一下你的脸,好吗?”眼神中尽是深情。徐芊蕙羞于拒绝,咬了咬唇,将小脸慢慢靠到他嘴边。乐新何吻罢一口,体力作祟,便沉沉的睡去。
徐芊蕙怀揣脱兔,都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里,她尽力让内心平静,就这样握住眼前男子的手,一直看着他,就像之前他想自己一样,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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